“尤科斯事件”展现了普京对“能源大政治”的总体思路。
□冯玉军
2003年10月25日，俄罗斯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在新西伯利亚机场被俄联邦安全局人员扣押。之后，俄总检察院对霍多尔科夫斯基提起刑事诉讼，指控其犯有诈骗、逃税、伪造公文、利用欺骗手段给别人造成财产损失、侵占财产和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等7项罪行。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后，尤科斯公司又受到了一系列司法调查。11月26日，俄检察部门再次搜查尤科斯总部，带走大批机密文件。11月28日，俄罗斯西伯利亚石油公司宣布暂停与尤科斯公司的合并。
“尤科斯事件”引起俄罗斯国内外广泛关注，各界人士及大众传媒纷纷对其幕后背景及影响发表评论。其实真正引发“尤科斯事件”的还是经济与战略因素。可以说，“尤科斯事件”体现了普京对俄罗斯“石油大棋局”的深刻战略考虑，这种考虑将对俄罗斯能源产业发展、能源外交以及中俄能源合作产生重要影响。
普京欲将战略资源置于国家之手
能源产业是俄罗斯的主要财政支柱和实现经济复兴的“发动机”。近年来，能源出口一直占俄GDP的20%以上和外汇收入的50-60%。1999—2001年，俄罗斯约90%的GDP增长都得益于能源出口的拉动。正是因此，俄罗斯将能源出口视为刺激经济复兴的重要推动力量。从反面来讲，对俄罗斯能源行业的控制、垄断或者出售无疑将对俄罗斯的经济安全乃至国家安全构成重要的挑战。而正是在这一点上，尤科斯犯了大忌。
在俄罗斯，石油出口收入（以每桶价格为23.5美元计算）占政府财政收入的13%-14%，再加上对石油行业的税收以及其他相关行业，石油部门总共为国家财政带来30%-40%的收入。而尤科斯公司的产油量几乎占俄罗斯的1/3，也就是说，在国家预算收入中尤科斯占10%-15%的比重。由于支配5%-10%的国家财政就意味着对全国的支配，因而俄罗斯媒体认为，“对俄罗斯的支配权正转移到尤科斯新主人的手中，尤科斯所有者手中握有在任何时候制造大规模政治危机的最强有力的杠杆，凭借这个杠杆可以向克里姆林宫无限制施压。”这一潜在的巨大挑战和霍多尔科夫斯基支持俄共、“亚博卢集团”、“右翼力量联盟”等反对派的政治行动使普京总统不能不正视霍氏可能带来的政治与经济风险，因而打击霍氏和尤科斯公司成为俄罗斯国家政权维持政治稳定、避免国家经济因一个公司的兴衰而产生巨大动荡的重要举措。
除了霍氏带来的政治与经济风险之外，更令普京无法容忍的是，霍多尔科夫斯基前不久计划把尤科斯公司40%的资产卖给美国石油巨头，这一举动将直接危害到俄罗斯国家安全，损害俄战略利益。尤科斯公司与西伯利亚石油公司合并后，每年上缴国家的税收将超过俄政府财政预算的10%，尤科斯—西伯利亚石油集团一旦向美国人出让40%股权，再加上2003年与英国BP公司合并的俄罗斯“秋明石油公司”所控制的每年4000万吨石油的开采量，外国石油巨头将直接影响俄政府财政收入的20%，这将直接威胁到俄罗斯的经济主权与国家安全。俄罗斯高层人士认为，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是为了控制石油资源，美国进入中亚和里海地区是为了控制石油资源，美国石油巨头觊觎尤科斯公司的资产，同样也是为了控制石油资源。“不难想象，国外持股人会拿关闭尤科斯作威胁。不仅如此，尤科斯的10万员工都将流落街头。在其他行业为尤科斯公司工作的上万员工也将受到牵连。关闭尤科斯，意味着国家全面动荡，回到恶性通货膨胀和经济遭受彻底破坏的时期。”在这一战略背景之下，俄罗斯怎么能够束手就擒呢？
从国际层面上看，尤科斯将俄罗斯1/3的石油产量转交美国公司控制，这对欧洲，首先是对法国和德国的利益造成的打击不亚于伊拉克战争，因为这将使它们希望获得不受美国控制的石油的愿望破灭。从这一点出发，就可以明白，美国为什么对“尤科斯案”反应强烈，而德法对此事反应低调。
尤科斯事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俄罗斯国家发展模式的变化。索罗斯认为，“俄罗斯目前可能正进入国家资本主义阶段，所有的资本所有者都意识到他们要靠国家。霍多尔科夫斯基的被捕传递了一个清楚明了的信息—没有人能独立于国家之外。”俄罗斯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安德烈·皮翁特罗夫斯基强调，俄罗斯现成经济体制既不能保障稳定的经济增长速度，也不能保障俄罗斯在后工业社会中的腾飞。最近10到15年内我们培养出了突变种，它们生来就有的特点是金钱与政权相融合以及利用权力犯罪，腐败成风，经济上占主要地位的是靠私有化财产发财的大型公司，主要是原料公司。尤科斯事件表明，普京可能打算建立一个能使精英保持平衡的新结构。俄罗斯《新闻时报》的一篇文章说，“普京第二共和国的思想十分明确。就是‘把掠夺的财富还给人民’；由官僚集中管理国家资源；以及能够保障俄罗斯文明腾飞、使它回到强国行列，而更为理想的是恢复其当之无愧地拥有超级大国地位的‘动员经济’”。
考虑到油气行业对俄罗斯国家安全利益的重要性，近来，加强国家对战略资源控制的呼声在俄罗斯越来越高。霍氏被捕当天，普京的亲信、时任俄罗斯内务部长格雷兹洛夫就在圣彼得堡国立技术大学发表演讲，强调俄罗斯的自然资源不是某个公司的，更不是个人的，而是全体公民的，公民的利润不能私有化。一些俄罗斯媒体认为，这番话的潜台词是应对战略自然资源实行国有化；近日，俄罗斯国防部长伊万诺夫也表示，战略资源应受到更严格的国家控制，国家应该在管理石油方面扮演更大的角色；2003年11月21日，俄罗斯前能源部长、现任外交部副部长、俄罗斯总统里海问题顾问卡柳日内在日内瓦能源安全论坛上公开表示，国家应对石油产量、出口量等具体经济指标严格监督。
油气管线由国家控制
油气管线是能源安全体系动脉，对俄罗斯意义重大。在尤科斯事件的背后，也有一个油气管线的控制问题。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员托马斯·戈马尔认为，“霍多尔科夫斯基的一个计划就是建立自己的运输网络，不受国家的控制”，但“一个根本的问题仍然存在：即国家通过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对输油管道的垄断。”
2003年1月，卡西亚诺夫针对摩尔曼斯克管线强调，“在俄境内建设的所有油气管线都应归国家所有”。6月，主管能源工业的副总理赫里斯坚科表示，“只有国家才能决定油气管线走向”。9月，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总裁魏因施托克针对远东管线表示，“政府让修哪条线，就修哪条线”。近日，该公司副总裁戈里格里耶夫强调，“油气管线的选择只能由政府决定，私人的石油管线方案在俄没有前景”。10月22日，俄罗斯反垄断政策部长尤扎诺夫说，“油气管线必须100%归国家所有”，负责俄13家大石油公司和150多家中小石油公司石油外运的石油管道运输公司“并不违背反垄断政策”。10月29日，俄罗斯重要决策机构国务委员会专门讨论运输系统发展战略。普京总统在会上强调，必须明确国家在运输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完善运输的安全保障体系。
“尤科斯事件”展现了普京对“能源大政治”的总体思路。笔者认为，未来，加强对油气战略资源的国家控制将成为俄发展能源产业和开展对外能源合作的重要原则，具体说来包括内容：（1）避免私营公司过度扩张、尾大不掉；（2）决不允许外资在俄能源领域占主导地位；（3）尽管俄要增加石油出口量，但最终决定权要掌握在国家、而非私营公司手里。（4）油气管线的控制权要控制在国家手中。正如法国著名政治学家雅克·萨皮尔教授所说：“俄罗斯总统将一步步收回对能源行业的控制权。如果外国投资没有涉及碳氢化合物，那么外国投资者就没有必要担心。但是在能源行业，外国投资者只能按照当局希望的方式行事。”
在这种大背景下，尤科斯公司的颓势不可避免（其形式不一定是国有化），俄罗斯对外能源合作的游戏规则也将发生相应的改变。中国宜对其深入研究，将对俄能源合作放在两国能源战略的大棋局中加以衡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