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思考是突破颜值文化的唯一出路
古哥古点 2015年11月30日
言论自由和名誉防护（六）
《公平自由争管辖》
法律管辖权，这个问题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其实质是自由与平等之间的一种平衡博弈。于自由方面，管辖权属之确立是确保各立法主体区域内的众人有权力依照本地居民的多数意志制定和行使法律；于平等方面，管辖权之申辩则是保障上述基于法律界域的自由不可以挑战那些跨越区域而存在的普适权利。这种动态平衡的重要性对于一些自上而下，强调集权一致文化的国家来说，可能缺乏认知；但是对于像美国之类的自下而上构建，强调区域自治传统的国家而言，则是具有基石意义的。实际上，管辖权理论正是是随着美国建国与建州的历史进程而不断演化进步的。即使进入到现代化时期后，从联合州（UnitedStates）到联合国（United Nations），美国试图以自身的制度为母版打造全球化的版本蓝图。这个愿景能否实现姑且不论，但至少在国际法律层面，它让管辖权的思辨不仅未趋式微，反而越发成长。沙利文诉纽约时报案最初也是围绕着管辖权之争打响的，所以在本期节目中，有必要对管辖权的演化历程加以简单介绍。
在美国，每个州都拥有独立立法权和相应的州法院系统，其中还包括分布在各州的联邦法院体系。这样一来，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对于同一起案件，不同的州的法律处理结果是不相同的，这种差异性对法律的公平性带来了直接的挑战。不是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现在连州与州都不平等，谈何人人平等呢？但另一方面，我们在生活中似乎对这样的法律体系间的不一致早已习以为常，比如不同国家间的法律就是大相径庭的，并没有多少人会因为这种国别差异而感觉到这是一种法律公正性的缺失。为什么人们关于公平会产生如此矛盾的一种心理呢？其实很简单，就是价值的作用域是不定的。有些绝对价值是普适的，人们更倾向于要求寰宇之平等；而另有些价值是相对的，是本地化的，人们便尊重其多样性存在。此时这类局域性的价值在法律层面的公正性便退而求其次的体现在，人们选择是否到介入其中的自由和一旦介入后与其他介入者在法律服务上的一致。就是说区域间的法律可以不一样，但区域内的法律必须人人平等。
在理论上，这套解释不难理解；但在司法实践当中，这种客观多样性却带来了一个实际问题。那就是法律的控辩双方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都会尽可能挑选有利于己的法律体系，比如说挑选不同州的法院发起诉讼或应诉。然而当控辩双方的选择相互对立时，就会引出一个司法服务体系间的竞争问题，这就是对司法对象的管辖权之争。
在美国普通法体系下，管辖权通常分为两大类，一种叫做主题管辖权（Subject matter jurisdiction），一种叫做对人管辖权（Personaljurisdiction）。简单地说，主题管辖权是按照发生的事儿的性质类别来分权的，而对人管辖权则是按照涉案人的地域属性来分权的。主题管辖权主要解决的分类问题是，起诉之时，原告应该选择各地区的联邦法院体系还是选择各州的州法院体系；对人管辖权主要解决的分类问题是，提起诉讼时，原告具体应该选择在哪个州的州法院或地区联邦法院提告。事实上，选择联邦法院还是州法院以及具体选择哪个州，这是所有案件的原告在诉讼发起时首先需要确定下来的两个选项，其对于诉讼整体结果影响的重要性也体现在这一点上。
主题管辖权，Subject matter jurisdiction，经常也被翻译为事务管辖权或者对事管辖权，其基本含义是法院依法对于其许可范围内的特定类型的案件才具有审理权限。也就是说，不同的法院有不同的业务受理范围，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其管辖权就会受到挑战。设置主题管辖权最主要的目的是解决联邦法院和州法院两大系统之间的权限划分问题。在美国，联邦法院和各州法院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法律体系，当事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自由的选择其中之一提起诉讼。既可以选择自己所在的州法院，也可以选择联邦法院位于所在州的地区法院作为审理地点。然而有些案件的类型是被法律明确规定为只有联邦法院才能够受理的，比如海事、破产、反垄断、证券、专利等等。另外如果一起案件的当事人充分涉及到了不同的州，这就构成了所谓的异籍案件。这里所说的充分涉及，其标准是每一原告方和每一个被告方都分属于不同的州而且案件的金额超过了一定的门槛。那么此时，为了消除州法院因为地域上的主观性或者因对其他州法律不够熟稔的客观性而造成对此类案件处理不公的潜在的负面倾向，异籍案件也应该交由联邦法院受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联邦法院系统就是为了应对这些复杂的异籍案件而设立的，因为仅仅依靠州法院体系，在法律上的地域歧视在客观上似乎是无法避免的。这些情况下，如果州法院仍坚持主张自己的审理权限，则一般会是无效的，因为它不被认为具有主题管辖权。与之相对，也有主题管辖权归于州而非联邦的情况，比如原告虽然在联邦地区法院提起的诉讼，但诉讼时的法律依据却是地区法院所在州的州法而非联邦法，那么联邦法院也有很大可能因法律的不适用被认定为不具备此类案件的管辖权。
联邦法院体系虽然可以改善州法院的地域性歧视弱点，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频密，异籍案件的数量和占比都在不断增长。这引起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联邦法院的业务负担越来越沉重。这种情况下，异籍案应由联邦法院处置的原则又不能变更，那么控制案件总数量的责任就得由另一个条款来承担，即发生金额的数目。所以，美国异籍案件受理的金额门槛随着时间一直在不断的提高。从原理上来说，这也是合理的，因为最公正的审理资源的确应该分配给最为重大的案件。
主题管辖权的区分相对还算简单，更复杂的是对人管辖权，Personal jurisdiction，这个词经常也被翻译为属人管辖权。这里要顺便说一下，属人管辖权这种翻译其实不太好，因为属人管辖权在中国已经是一个有相对固定含义的法律词汇了，它通常是指国籍的管辖权。此外还有人把Personaljurisdiction翻译成人事管辖权，这当然就更加中国风了，但这种能让中国人联想到美国中组部权限的译法显然和原意更加疏远而更不可取。相对来说，还是对人管辖权的译法更加合适，这也是目前较为主流的用语，因为Personaljurisdiction的原意就是法院对于某案件的原告和被告双方的管辖权限。对人管辖权里的‘人’并不一定是指自然人，也可能是商事组织或其他机构。只要它能成为法庭上的原告或者被告，都可以构成所谓的人，也即是法人。当一名原告意图起诉被告时，他固然要考虑如何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州进行诉讼，同时他也必须要考虑他所选择的这个州对于被告是否拥有对人管辖权。否则，原告设定的主场再有利，也可能因为法院没有对被告的强制法律权限而让原告的法律诉求落空。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种对人的管辖权还不容易判定吗？哪个州的人就归哪个州管呗！公司也好，组织也好，自然人也好，都有物理上的所在地，就按这种地域来分割管辖范围不就可以了？哪里有这么简单。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且人不是静态的，是处在动态活动之中的，又往往具有多重身份所带来的多重地域属性。你可能住在加州，但你工作在纽约州，因为出差可能去往俄勒冈，又可能因为旅游而来到伊利诺伊，同时你还可能拥有马萨诸塞的公司。而且这还不算复杂，一个个人毕竟还只是一个对象，法人就更加不同了，它是由多个人或多方所组成的，其行为模式更加错综复杂。完全可以这样说，越是发达的商业社会，其社会行为中不同地域要素的交叉重叠就越是显得多样化和立体化。要想在所有的这些自然人、法人，以及他们开展的五花八门的行动中清晰的梳理出哪些州对人拥有管辖权限，同时哪些州没有管辖权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更进一步的还要做到没有异议的划分，那就更加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人管辖权的判定需要一定的依据。
一般来说，这里有两类标准：属人管辖（In personam jurisdiction）和属物管辖（In remjurisdiction），也就是按人身关系算和按财产关系算。属人的意思是一个人的人身和哪些州存在有意义的关联，比如居住在某州或者经常性的出差到某州，故而你的人身方面和这些州有法律上的隶属关系；属物的含义是财产或资产和某州有联系，比如物资存放于某州、房地产坐落于某州、商业活动发生在某州等。由于这些资产时刻接受着该州法律的服务，从而对等的其也将被该州法律所管辖。
请注意，这里又一次出现了属人管辖的翻译名词，不过不是对Personal jurisiction，而是对In personamjurisdiction的翻译。这两个术语之间，有些学者认为是大体相同的含义，但更多的看法认为它们是不同的。Personal jurisdiction应该是属人和属物关系的综合，而Inpersonam jurisdiction仅仅强调人身方面的关系。按我们此前的介绍，属人管辖是一个已经有固定含义的词汇，不适合另外用在别处，所以Inpersonam jurisdiction理应用其他的名词来翻译更好。比如有人使用人身管辖和对人管辖作为翻译词汇，但是对人管辖和前面的personaljurisdiction的翻译又混淆了，而人身管辖这个词虽然翻译的不错，也很符合In personam jurisdiction的原意，但是考虑到Inpersonam jurisdiction和In rem jurisdiction这一对并列的概念在短语形式上都是In xxx juriscition的格式，和属人、属物这一对词汇的形式对应的较为整齐，意思也大体接近。故此在这里我们仍然采用了属人管辖权来翻译Inpersonam jurisdiction，至于它和已有的国籍管辖概念可能存在的混淆，相信只要分清楚语境，就不至于分辨不清。
属人管辖权强调的法院是对人身的管辖，这种理念的产生其实是有历史渊源的。在早期历史的法律实践中，为了确保被告不会逃跑而最终出现在法庭上，法院往往会使用强制性的逮捕手段将其拘押到庭。这种方式虽然暴力，却从客观上证实了审理法院对于被告在人身层面具有强制约束的能力，这也就是管辖权力。因为如果一名被告距离法庭非常遥远的话，法庭就是想审理他的案件也会因为无法对其实施拘捕而不能保证其出庭，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对其进行管辖。慢慢的，法理上的这种区域管理能力就渐渐演化为法庭的人身管辖权，再到后来，粗暴的逮捕的方式被法律起诉文书的送达所取代，但法院的属人管辖权的概念却被继承和发展开来。
说完了属人管辖，再来介绍一下属物管辖权。属物管辖又可细分为两类：一般的属物管辖（In rem jurisdiction）和所谓的准属物管辖（Quasi-in-remjurisdiction）。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呢？关键的区别就在于法院对于属物的管辖权力是否能够适用于所有的潜在的第三方，再换句话说，法院的权力能不能对抗全世界？能，就是属物管辖；不能，就是准属物管辖。这听起来有点晕，但其实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我们慢慢来解释。所谓属物管辖权，一定发生在被告和原告双方就某些资产的归属权产生了争议，需要法院进行裁定的时候。此时法院必须先暂时扣押这些有争议的财物，之后再根据判决结果进行处置。但是大家想过没有，这个过程中隐藏着一个关键性的法理问题。既然由法庭来处置争议财产，就等于法院取得了争议资产的管辖权。但问题是它凭什么得到这种权力呢？有人说，这是因为争议的原告和被告双方都同意通过诉讼解决争议，这就等于自愿的将处置权力让渡给了法院，自然的，法院就获得了属物管辖权。这种说法看似有道理，但实际上它的成立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争议资产完全的只是属于原告或者被告中的某一方又或者是双方共有，最多是还存在着某些明确的第三方，而法庭也经过了其授权或者法院拥有某些合法的强制权力来进行处置。一句话，这个前提就是争议的财产权益享有者当中不能存在某些未知的或潜在的第三方。只有这样，法院获得的管辖权才没有任何瑕疵，这才能被称为标准的属物管辖权，它可以约束全世界所有的人。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实现的，任何争议资产都不可能穷尽的排除所有的利益相关者，未知的第三方总是必然的存在。此时，法院只能尽可能的厘清主要的财产所有权结构和影响范围，从而取得相对的管辖权力，这种务实的而非理论上的管辖权就被称为准属物管辖，理论上来说它的效力并不能对抗全世界，只是出现意外的概率很小而已。
从上述解释我们可以得知，在司法实践中，基本上所有的属物管辖权都是准属物管辖。而这当中又可以细分出两个类别：Ⅰ型准属物管辖和Ⅱ型准属物管辖。Ⅰ型管辖权就是原告和被告对于特定资产的归属有所争议，共同请求法院予以裁判，此时法院获得的是Ⅰ型管辖权；Ⅱ型管辖权通常是原告对于某些资产的所有权属于被告方不持异议，其诉求并不是要争夺这些财物的权益，而是期望法院将被告的指定资产暂时冻结，待法院作出支持原告的审判结果时，可以将争议资产拍卖以偿还原告债务。此时，法院行使的就是Ⅱ型管辖权。从历史表现来看，属物管辖权相对于属人管辖权来说，出现的案例要少得多。只有当原告方感觉到审理法院难以获得对被告的属人管辖权而又不愿意更换战场时，才会考虑通过属物管辖获取自身的权益。
在上一期节目中，我们曾经提到纽约时报决定挑战阿拉巴马州法院的属人管辖权（In personam jurisdiction），实际上就蕴含着上面的这些解释。纽约时报早就知道如果在阿拉巴马州应诉赢面极小，作为被告他们必须想办法摆脱阿拉巴马州法院的管辖。既然对人管辖权有属人和属物两个角度，那就需要从两者当中选择一个作为法律防守的主战场。当时的纽约时报社在阿拉巴马州除了和一个特约记者保持偶尔的联系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职员或关系人居住于该州，与之相对的报纸在阿拉巴马虽然没有分支机构或者固定资产，但毕竟在州域内有报纸发行、广告发布等业务活动。所以两相对照，很显然的，如果从人身的角度去分析纽约时报和阿拉巴马州的隶属关系最为薄弱，故此纽约时报才会决定从属人（Inpersonam）的角度挑战阿拉巴马州对纽约时报的管辖权。
那么这种看起来很微弱的关联性真的能够让纽约时报成功的逃脱阿拉巴马州法院的管辖吗？未必，因为一条长长的法律手臂已经远远的伸将过来。这条长手臂究竟指的是什么？它又会有着怎样的力量？我们下期再讲！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