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田禾花鱼

       清明节前，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又到镇上买鱼苗去了。
       我一听就火了，跟母亲说：“他一买回来，趁他还没把鱼苗放到田里去，你就一锅给炖了，看他还养不养这劳什子鱼。”
       母亲不敢，只是嘴里嘟嚷着：“我看这老头子是越发的老糊涂了。”
      我也认为，父亲养禾花鱼基本上属于闲得蛋疼的无聊之举。因为这十多年来，他养的禾花鱼不是被雨水冲到下面的梯田里去了，就是丰收后基本上送人了，自己并没吃上几条鱼。父亲的理由很简单：“你们不在家，我们老两口也吃不下多少，乡里乡亲的，几条鱼，还好意思送到镇上去卖？大家吃了，图个开心。”
       我们邵阳老家属典型的丘陵地区，稻田大多数是梯田，因为少有湖泊，所以鱼类一般养在梯田里。开春时，趁着雨水充足，将田地整理好，满满地蓄上水，再买上几十尾鲤鱼、鲫鱼等，放养在插好的禾田里，禾田里养料充足，如果风调雨顺的话，等盛夏“双抢”时，鱼也长得膘肥体壮了，我们统称这些鱼为禾花鱼，这个时候的禾花鱼格外鲜美。
       但事实往往是天难遂人愿，春夏之交，我们老家不是遇上旱天就是遇上洪涝。如果遇上旱天，要想禾花鱼长得好，就得用抽水机到下面的河里去抽水，那养鱼的成本就会大大增加，豆腐花了肉价钱，很不划算。如果遇上洪涝，雨水没过田埂，不及时处理的话，禾花鱼就会顺着雨水跑到下面的田里去，成了人家的“收成”。
       别人养禾花鱼都选离家近和地势低的梯田来喂养，那样方便管理。可父亲有一怪癖，养禾花鱼的梯田一定选在最高处。他说，高的地方流浪猫少，猫偷吃不到鱼。可他每年买几十百把条鱼苗放到田里去，收成时却没几条，原因很简单，因为鱼都“跑”了。
       记得1998年的5月，我临近大学毕业，当时有家单位要与我签劳动合同，我没把握，就回家征求父母亲的意见。那几天正赶上老家的雨季，大雨哗啦啦地下个没完，母亲见我回来了，高兴地要父亲去田里捞几条禾花鱼回来，于是，我就跟着父亲出门。
到达山顶时，我傻了眼，禾田里的雨水已经漫过田埂，禾花鱼在水田里欢蹦乱跳，有几条力气大的禾花鱼如鲤鱼跳龙门一样一个翻身，箭一样“飞”到下面的田里去了，我赶忙用锄头在田埂边放了一个豁口，再用鱼筝拦住禾花鱼，没多久，鱼筝里就装了好几条鱼。父亲见好就收，我说：“把田里的水再放干些，鱼就跑不出去了。”父亲不同意，说：“赶快回家吧，你母亲在家等着鱼做饭呢。”看着在继续 “逃跑”的鱼，我想，回家后一定给父亲“上上课”，他这种养鱼的方法纯粹是“劳民伤财”嘛，可后来因为事多也竟把这回事给忘了。
       今年清明节，我特意回了趟老家，一是回去扫墓，二是给70多岁的父亲上“课”。我抱怨父亲说：“您年年辛苦地养禾花鱼，可每次到快有收成的时候却都让它跑了，还不如不养呢！”
       父亲没有恼怒，只是说：“给你讲个故事吧。28年前，你还在读初中，你哥哥姐姐有的在读大学，有的在读高中，那时家里穷，几姊妹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个沉重的负担。那年5月，天下着大雨，你哥要去县城参加高考前的集训，可家里实在没钱给他，我借了好几家也没借着。后来，同村的坤叔知道了此事，就喊我去山上看禾花鱼，他家的梯田就在我家梯田的上面，坤叔故意将田里的水蓄得满满的，不一会儿，我看见他家的禾花鱼全都跳进了我们的田里。我心知肚明，这是你坤叔通过委婉的方式在帮助我，他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好向家里人交待，鱼是因为雨水大跑掉了，二是他知道我的脾气，不会随意接受人的施舍。那天，我二话没说，抄起鱼筝将鱼全部网住，然后挑着满满当当两大桶鱼去镇上卖，那一年，你哥鲤鱼跳龙门般考上重点大学。后来，政策好了，家家户户都殷实了，可我只想通过这种方式感谢大家……”
       听父亲讲完，我忽然觉得父亲是那么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