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尉梅福虽然辞职家居，却是心存君国，遇有朝使过境，往往托寄封事，汉成帝复置诸不理。至是复上书直谏，略云：士者，国之重器，得士则重，失士则轻。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九九系算术）。桓公不逆，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自阳朔以来，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故京兆尹王章面引廷争，戮及妻子，非专主刑杀也。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三倍春秋，水灾无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此何景也？亲戚之道全之为上，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势陵于君，权隆于上，然后防之，亦无及已！
这书呈入，也似石沉大海一般并不见报。梅福自是读书养性，杜门不出，及王莽专政，越见得主柄下移，势且倾汉，遂抛妻撇子，一去不还。时人疑为仙去，后有人在会稽道上见他为吴市门卒，呼语不应。问诸旁人，代述姓名，并非梅福两字，才知他是移名改姓，自甘沦落了。录述梅福言行，无非阐发幽光。永始四年（公元前13年）孟秋，又现日食，越年，改号元延，元旦天阴，日再食，孟夏无云闻雷，有流星随着日光向东南行，四面如雨，自晡及昏，方才不见。到了新秋，星孛东井，天变迭现，成帝也觉惊心，不得不遍谘群臣，使他详陈得失。刘向正调任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故称中垒。应诏陈言，始终是归咎外戚。谷永方调任北地太守，也应诏入对，始终是归咎后宫。这两件紧要大事，在成帝目中，早已看过数次，都是不能照办，只好迁延度日。
会值大司马卫将军王商病死，依次挨补，应使王立继任。王立在南郡垦田数百顷，卖与县官，取值至一万万以上，为丞相司直孙宝所告发，成帝乃舍王立不用，超迁王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与故安昌侯张禹素不相容。成帝独待张禹甚优，前后赏赐无算，遇有国家大事，必遣使谘问。张禹亦倚老卖老，求福得福，置田多至四百顷，前厅舆马，后庭丝竹，尚是贪心不足，还要寻块葬地，为身后计。适有平陵旁肥牛亭地，最为合意，平陵为昭帝陵。便上书乞请求恩拨赐。成帝便欲允许，独王根入朝谏阻，谓肥牛亭与平陵毗连，乃是寝庙衣冠，出入要道，理难拨给，只好另赐别地云云。成帝不从。竟将肥牛亭地赐给张禹。王根越加妒恨，屡次说张禹短处。成帝暗暗忌根，每经王根毁张禹一次，必遣使向张禹问遗。且因刘向等屡斥王氏，也欲与张禹商决，亲往张禹家面谈。既到张禹家，值张禹抱病在床，不便开口，惟至床前下拜，问候病情。张禹在床上叩谢，并命少子进谒成帝，拜罢便站立一旁。成帝温言慰问，张禹欷歔道：“老臣衰朽，死不足惜，老臣膝下四男一女，三子俱蒙恩得官，一女远嫁张掖太守萧咸，老臣平日爱女，比诸男为甚，只恐老臣临死，不得一见女面，所以未免怀思呢！”成帝道：“这有何难！我当调回萧咸，就近为官便了。”张禹不能起身，使少子代为拜谢。成帝谕他免礼，少子乃起。张禹尚欲替少子求官，碍难出口，惟两眼注视少子，作沈吟状。成帝已经窥透，面授张禹少子为黄门郎给事中。张禹心中只此两事，并得所请，自然喜欢。既令少子谢恩，复欲强起自拜，成帝忙叫他不必多礼，起身回宫；立调萧咸为弘农太守。待至张禹疾已愈，复亲临张禹家，张禹亟出门迎谒，延入内堂。由成帝问及安否，张禹把仰叨天眷的套话，随口答讫。成帝屏去左右，就袖中取出奏牍数篇，交张禹察看。张禹展览一周，统是劾奏王氏专政，不由的满腹踌躇。自思年老子弱，何苦与王氏结冤，且前日为了葬地一事，更与王根有嫌，不若替他回护，以怨报德，使他知感为是。乃即答说道：“春秋二百四十年间，日食三十余次，地震五次，或主诸侯相杀，或主夷狄内侵，实在天道微渺，人未易知。孔子圣人，且不语神怪，贤如子贡，犹不得闻性与天道，何况是浅见鄙儒！陛下能勤修政事，自足上迓天麻。现在新学小生，妄言惑人，愿陛下切勿轻信哩！”说着，即将奏牍呈还成帝。成帝愿安承教，辞别而去，王氏因此无恙。张禹乐得卖情，不免告知亲友，当有人传到王根耳边，王根果被笼络，易仇为亲，忙去谢张禹，相得甚欢。此外，王氏子弟，亦往来张禹家，联为至好。
独有故槐里令朱云，前坐陈咸党羽，罚为城旦，役满还家。闻得张禹袒护王氏，朋比为奸，又不禁激动忠忱，愤然诣阙，求见成帝。可巧成帝临朝，公卿等站立两旁，朱云行过拜跪礼，便朗声说道：“满朝公卿，济济盈廷，上不能匡主，下不能泽民，无非是尸位素餐，毫不中用！孔子所谓鄙夫事君，患得患失，无所不至，臣愿乞赐上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儆戒群臣！”声可震殿。成帝听他语言莽撞已滋不悦，当即喝声问：“佞臣为谁？”朱云直答：“安昌侯张禹！”成帝大怒道：“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还当了得！”说着，复顾左右道：“此人罪在不赦，应即拿下！”御史奉命，即将朱云扯出殿外。朱云攀住殿槛，不肯遽行，御史偏要把他拖去，彼此用力过猛竟将殿槛折断。朱云大呼：“臣得从龙逢比干同游地下，也是甘心！但不知圣朝成为何朝？”说到此句，已由御史牵去。群臣为朱云所讥都含怒意，独左将军辛庆忌尚带侠气，忙免冠至御座前，解去印绶，叩头力谏道：“小臣朱云素来狂直，著名当世，言果合理原不宜诛；就使妄言，也乞陛下大度包容，臣敢拚死力争！”成帝怒尚未解，不肯照允，直至庆忌碰头出血，淋落座前，也不觉回心转意，命将朱云赦免。朱云始得放归。后来，有司修治殿槛，成帝却面嘱道：“不必易新，但从坏处修补，令得留旌直臣！”成帝非全然糊涂，可惜辅导乏人。朱云返家后不复出仕，常乘牛车闲游到处欢迎，年至七十余，在家寿终。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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