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主欲杀卫青，却弄巧成拙，反令他骤跻显要，连一班昆弟亲戚并登显阶，真是悔恨不迭，无从诉苦！陈皇后更闷个不了，日日想逐卫子夫，偏卫子夫越得专宠，甚至龙颜咫尺，似隔天涯，急切里又无从挽回，惟长锁蛾眉，终日不展，慢慢儿设法摆布罢了。汉武帝本思废去陈皇后，又怕太皇太后窦氏，顾着血胤，出来阻挠，所以只厚待卫氏姊弟，与陈皇后母女一边未敢过问。但太皇太后已经不悦，每遇武帝入省，常有责言。汉武帝不便反抗，心下却很是抑郁，出来排遣，无非与一班侍臣，嘲风弄月，吟诗醉酒，消磨那愁里光阴。
当时，侍臣多来自远方，大都有一技一能，足邀主上眷顾，方得内用。就中如词章、滑稽两派，更博武帝欢心，越蒙宠任。滑稽派要推东方朔，词章派要推司马相如，其他如，庄助、枚皋吾、邱寿王、主父偃、朱买臣、徐乐、严安、终军等人，先后干进，总不能越此两派范围。迄今传说东方朔、司马相如遗事，还几乎脍炙人口，称道勿衰。东方朔，字曼倩，系平原厌次人氏，少好读书，又善诙谐。闻得汉廷广求文士，也想乘时干禄，光耀门楣，乃西入长安，至公车令处上书自陈，但看他书中语意，已足令人解颐。略云：臣东方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尝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这等书辞若遇着老成皇帝，定然视作痴狂，弃掷了事。偏经那武帝的眼中，却当作奇人看待，竟令他待诏公车。公车属卫尉管领，置有令史，凡征求四方名士，得用公车往来，不需私费。就是士人上书亦必至公车令处呈递，转达禁中。武帝叫他待诏公车，已是有心留用东方朔只好遵诏留着。好多时不见诏下，惟在公车令处领取钱米，只够一宿三餐，此外，又没有甚么俸金，累得东方朔望眼将穿，囊资俱尽。偶然出游都中，见有一班侏儒，从旁经过。便向他们恐吓道：“汝等死在目前，尚未知晓么？”侏儒大惊问故。东方朔又说道：“我闻朝廷召入汝等名为侍奉天子，实是设法歼除。试想汝等不能为官，不能为农，不能为兵，无益国家，徒耗衣食，何如一概处死，可省许多食用？但恐杀汝无名，所以诱令进来，暗地加刑。”侏儒闻言，统吓得面色惨沮，涕泣俱下。东方朔复佯劝道：“汝等哭亦无益，我看汝等无罪受戮，很觉可怜，现在特为设法，愿汝等依着我言，便可免死。”侏儒齐声问计，东方朔答道：“汝等但待御驾出来，叩头请罪，如或天子有问，可推到我东方朔身上，包管无事。”说罢自去。侏儒信以为真，逐日至宫门外候着，好容易得如所望，便一齐至车驾前，跪伏叩头，泣请死罪。武帝毫不接洽，惊问何因？大众齐声道：“东方朔传言，臣等将尽受天诛，故来请死。”武帝道：“朕并无此意，汝等且退，待朕讯明东方朔便了。”
众始拜谢起去。汉武帝即命人往召东方朔。东方朔正思虑无从见驾，特设此计，既得闻召，立即欣然赶来。武帝忙问道：“汝敢造言惑众，难道目无王法么？”东方朔跪答道：“臣朔生固欲言，死亦欲言，侏儒身长三尺余，每次领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东方朔身长九尺余，亦只得粟一囊，钱二百四十，侏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臣意以为陛下求才，可用即用，不可用即放令归家，勿使在长安索米，饥饱难免一死呢！”武帝听罢，不禁大笑，因令东方朔待诏金马门。金马门本在宫内，东方朔既得入宫，便容易觐见天颜。会由武帝召集术士，令他射覆（游戏术名）。特使左右取过一盂，把守宫复诸盂下令人猜射（守宫即壁虎）。诸术士屡猜不中，东方朔独闻信趋入道：“臣尝研究易理，能射此复。武帝即令他猜射，东方朔分蓍布卦，依象推测，便答出四语道：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无足，跂跂脉脉善缘壁，是非守宫。
汉武帝见东方朔猜着，随口称善，且命左右赐帛十匹，再令别射他物无不奇中，连蒙赐帛。旁有宠优郭舍人因技见宠，雅善口才，此次独怀了妒意，进白武帝道：“东方朔不过侥幸猜着，未足为奇。臣愿令东方朔复射，东方朔若再能射中，臣愿受笞百下，否则东方朔当受笞，臣当赐帛。”说着，即密向盂下放入一物，让东方朔射覆。东方朔布卦毕，含糊说道：“这不过是个窭数呢。”独言小物。郭舍人笑指道：“臣原知东方朔不能中，何必谩言！”道言未毕，东方朔又申说道：“生肉为脍，干肉为脯，著树为寄生，盆下为窭数。”郭舍人不禁失色，待至揭盂审视，果然系树上寄生。那时，郭舍人不能免笞，只得趋至殿下，俯伏待着。当有监督优伶的官吏，奉武帝命，用着竹板，笞责舍人，喝打声与呼痛声同时并作。东方朔拍手大笑：“咄！口无毛，声嗷嗷，尻益高！”郭舍人又痛又恨，等到受笞已毕，一跷一突的走上殿阶，对武帝哭诉道：“东方朔敢毁辱天子从官，罪应弃市。”武帝乃顾东方朔问道：“汝为何将他毁辱？”东方朔答道：“臣不敢毁他，但与他说的隐语。”武帝问隐语如何，东方朔说道：“口无毛是狗窦形，声嗷嗷是鸟哺鷇声，尻益高是鹤俯啄状，奈何说是毁辱呢！”郭舍人从旁应声道：“东方朔有隐语，臣亦有隐语，东方朔如不知，也应受笞。”东方朔顾着道：“汝且说来。”舍人信口乱凑作为谐语道：“令壶龃，侧加切。老柏涂，丈加切。伊优亚，乌加切。狋音银。”东方朔不加思索，随口作答道：“令作命字解；壶所以盛物，龃即邪齿貌；老是年长的称呼，为人所敬；柏是不凋木，四时阴浓，为鬼所聚；涂是低湿的路径；伊优亚乃未定词；狋吽牙乃犬争声，有何难解呢？”舍人本胡诌成词无甚深意，偏经东方朔一一解释，倒觉得语有来历；自思才辩不能相及，还是忍受一些笞辱便算了事。汉武帝却因此看重东方朔，拜为郎官。东方朔得常侍驾前时作谐语，引动武帝欢颜。武帝逐渐加宠，就是东方朔脱略形迹，也不复诘责，而且，曾称呼东方朔为先生。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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