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兵复出进攻修武，适有一美貌丈夫前来投谒，当由军吏问过姓名，便是楚都尉陈平。自称是阳武县人，与汉王部将魏无知，素来相识。即有人入报魏无知，无知便出营迎入。班荆道故，相得益欢，且为陈平设宴接风，私下问道：“闻足下已事项王，为何今日到此？”陈平道：“险些儿不能见君，还亏陈平具有小智，方得脱险前来。”魏无知惊问原因，陈平道：“陈平自往事项王，受官都尉，虽未得项王宠信，却还不见薄待。前因殷王司马卬，谋叛项王，项王遣陈平往讨，陈平不欲劳兵，只与殷王说明利害，殷王总算谢罪了事。陈平还报项王，项王赐陈平金二十镒。近日汉王攻殷，由项王拨兵救应，行至中途，闻殷王已经降汉，因即折回。项王见救兵还营问明情形，登时大怒，便欲将陈平加罪。陈平只好封还金印，脱身西走，是以到此。”魏无知道：“汉王豁达大度，知人善任，远近豪杰，相率归心。今足下弃暗投明，魏无知当即为荐举，俾展大才！”陈平道：“故人高谊很是可感，但陈平尚有一危险的情事容待说明。陈平逃出楚营，还幸无人知觉，得离大难。乃到了黄河，雇舟西渡，舟子却有四五人，统是粗蛮大汉，陈平急不暇择，只好下船坐着，催他速驶。偏舟子一面摇船，一面只管向我注目，还道我怀珍宝，要想谋财害命。我身旁只有一剑，并且不习武事，怎能敌得过数人？君想这般情景，岂不是危险万分么？”魏无知道：“这却如何脱难？”陈平笑道：“我想舟子动疑，无非利我财物，我索性脱下衣服，赤着身体，帮他摇船。他看我空无所有，也就罢休，一到对岸，我仍将衣服穿好，付与船钱，跳上河岸，一口气跑到此间，还算是天大的造化哩。”魏无知道：“如足下的聪明，真是一时无两了。”说着，复与陈平畅饮多时，待至日暮更深，即留陈平住宿营中。
翌日早起，魏无知便往见汉王面荐陈平。汉王遂召陈平入见。陈平从容进谒，行过了礼，未蒙汉王问及，只好站立一旁。时当午餐汉王顾令左右，引陈平至侧厢就食。同席共有七人，俱是因事进见，留赐午膳，及彼此食毕，陈平又欲入白汉王，让中涓石奋代请，适汉王饮酒微醺，不愿见陈平，只令他往就馆中。石奋告诉陈平，陈平答道：“臣为要事前来，今日便当详告，不能再延。”石奋因再报汉王，汉王乃复召入，问有何谋，陈平进言道：“大王诚欲讨楚，何不乘项王伐齐时，迅速东行，捣破巢穴，若得入彭城，截彼归路，那时楚军心乱，容易溃散，项王虽勇，也无能为了。”汉王大喜，复问及进军方略。陈平具述路径，了如指掌，说得汉王眉飞色舞，欣慰异常，便问陈平在楚时，受何官职？陈平答言曾为都尉。汉王道：“我亦任汝为都尉何如？”陈平当然拜谢。汉王道：“且慢！我还要使汝参乘，兼掌护军。”陈平亦即受命，再拜而出。
帐下诸将见陈平骤得贵官，不禁大哗，你一言，我一语，无非说是陈平初至，心迹未明，如何得引为亲近，不辨贤奸！这种私议，传入汉王耳中，汉王不以为意，且待陈平加厚。这便是汉王过人处。一面整顿兵马，指日东行。陈平代为部署，急切筹备，限令甚严。众将故意试陈平，向陈平行贿，乞稍展限，陈平亦未尝峻拒，每得贿金往往直受不辞。于是，众将得隙攻击陈平，并推周勃、灌婴出头，进白汉王道：“陈平虽美如冠玉，恐徒有外貌，未具真才。臣等闻他家居时，逆伦盗嫂，今掌护军，又多受诸将贿金，如此淫黩，实为不法乱臣，请大王熟察，毋为所惑！”汉王听了此言，也不免疑心起来，遂召入魏无知，当面诘责道：“汝荐陈平可用，今闻他盗嫂受金，行止不端，岂不是荐举非人么？”魏无知道：“臣举陈平，但重其才，大王乃责备及行谊，实非今日要务，今日楚汉相拒，全仗奇谋，不尚细行，就使信若尾生（与女子期于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桥柱而死，语见《庄子》），贤如孝己（殷高宗子事亲至孝，高宗惑于后妻之言，放之而死），有何效用？大王但当观察陈平的计划，曾否可采，不必详究盗嫂受金等事。倘陈平实无智能，臣甘坐罪！”魏无知所言，亦未免落偏。汉王听着，尚是半信半疑，待魏无知退后，又召入陈平责问。陈平直答道：“臣本为楚吏，项王不能用臣，故弃楚归汉，沿途受尽艰难，只剩得孑然一身来归大王，若不受金，即无自取资，如何展策！大王今日，如以为臣言可用，不妨听臣行事，否则原金具在，尽当输官，请恩赐骸骨便了！”汉王乃改容谢陈平，更加厚赐。
嗣且迁任护军中尉，监护诸将，诸将于是不敢复言。只有受金一事，陈平既自认不讳，独盗嫂事关系暧昧，陈平不自辩，魏无知亦未尝代为洗刷，迄今犹传为疑案。
其实，事属子虚，应该剖白，免致误传。陈平少丧父母，惟与兄伯同居，兄已娶妻，务农为业，独陈平喜读书，手不释卷。兄见他诚心好学，遣使从师，情愿独身耕稼，勉力持家，但兄妻是女流见识，很滋不悦。一日陈平在家，有里人看他面色丰腴，便戏语道：“君家素来贫乏，君食何物，乃这般丰肥？”陈平尚未及答，忽伊嫂遽出来对答道：“我叔有何美食，无非吃些糠粞罢了，有叔如此，不如无有！”这数语明寓讥嘲，急得陈平面红耳赤几乎无地自容。可巧乃兄进来，亦有所闻，怒责彼妇，说他离间兄弟立刻休回母家。陈平慌忙解劝，乃兄决计不从，竟将彼妇撵逐。照此看来，嫂叔绝对不和，何有私通情事？
况且陈平后来，又得了一个美妻，乃是同里富翁张负的孙女。陈平不事生产，年逾弱冠尚未娶妻，富家不肯与陈平联姻，贫家亦为陈平所不愿。适有张负孙女，五次嫁人，五次丧夫，遂致无人过问。独陈平见张宅多财，张女又貌美如花暗暗艳羡，只苦无人替他作媒。事有凑巧，里人举办大丧，请陈平襄理，陈平先往后归，格外出力。张负亦在丧家吊唁，见陈平丰仪出众办事精勤，不由得大加赏识，记在心中。嗣复往视陈平家，虽是陋巷贫居，门外却有贵人车辙，当下趋回家中，召儿子张仲与语道：“我欲将孙女嫁与陈平。”张仲愕然道：“陈平系一介贫儒，邑人统笑他寒酸，不愿联姻，奈何我家独遣女往嫁呢？”张负拈髯笑道：“世上岂有美秀如陈平，尚至长久贫贱么！”张仲尚是不欲，入问伊女，伊女却无违言。想是平日亦见过陈平，两心相悦之故。再经张负遣媒定约，上下相迫，任他张仲如何不乐，也只好筹办妆奁，嫁女出门。张负又阴出财帛，给与陈平，使得诹吉成礼。陈平大喜过望，指日完娶。亲迎这一日，张负且叮嘱孙女，叫她谨守妇道，勿得倚富压贫。孙女唯唯登舆，到了陈平家，青庐交拜，绿酒谐欢，可意郎君，得了如花美眷，真个是情投意合，我我卿卿，一夜夫妻百夜恩，无论甚么外缘总夺不去两人恩爱，就使乃兄再娶后妻，亦不过乡村俗女，怎及得张女纤秾，是可知盗嫂情事，定属虚诬。自从陈平娶得张女，用度既充交游益广，就是里人亦另眼相待。会遇里中社祭，公推陈平为社宰分肉甚均，父老交口称赞道：“好一个陈孺子，不愧社宰。”陈平闻言叹息道：“假使我得宰天下，也当如分肉一般，秉公办事呢！”既而陈胜起兵，使部将周市征魏，立魏咎为魏王。陈平就近往谒，得为太仆。未几有人构陷陈平，陈平乃走投项羽，从项羽入关受官都尉。至此复西归汉王，言听计从，指挥如意，遂得与汉家三杰并传不朽。
（本篇完）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