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妃简论

　　[摘要]魏文帝曹丕甄夫人(甄妃)是汉末三国时期的一位著名女性。她美丽绝伦、知书达礼而又才兼诗文，却因曹丕称帝后移爱别宠而惨遭赐死。本文考论甄妃生平，辨析某些传闻异辞，力求对三国文化和中国女性文学史的研究有所助益。
　　[关键词]甄妃；曹丕；才女
　　[中图分类号]K2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39(2007)02—0065—06
　　
　　汉末三国，英雄辈出。说到这一时期的女性，许多人印象最深的大概是貂蝉和江东二乔。其实，貂蝉乃是虚构人物，由于小说《三国演义》的“连环计”故事而深入人心；二乔本身则并无事迹可言，只因唐代著名诗人杜牧的名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而引人注目。作为历史上实有的人物，与当时的历史演变和文学创作关系密切的女性，魏文帝曹丕甄夫人(甄妃)应该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位。
　　
　　一、乱世奇葩。由袁熙之妇到曹丕之妻
　　
　　甄妃，生于汉灵帝光和二年(182年)，中山无极人，出身官宦显族，先人甄邯曾为汉太保，父亲甄逸，任上蔡令。甄氏虽出身名门，然三岁丧父，又生逢乱世，先嫁袁绍次子袁熙为妻，后至袁绍战败，邺城失守，沦为曹操次子曹丕夫人，最后惨死在君权、夫权的淫威之下。
　　建安四年(199年)，据有冀、青、幽、并四州的袁绍为次子袁熙娶甄氏为妻。甄氏究系何时嫁于袁熙，史书无具体时间记载，《三国志·魏书·后妃传》仅说：“建安中，袁绍为中子熙纳之。熙出为幽州，后留养姑。”到底建安中哪一年?并未明确说。根据袁绍情况，本文推断在建安四年。这年甄氏17岁。考汉末婚姻情况，女子出嫁多为16、17岁。如汉末《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中就有“十七为君妇”的话。从袁绍后来官渡与曹操决战至邺城攻破，这之间都不大可能大力操办婚事。
　　建安五年(200年)正月，袁绍在为袁熙办完婚事之后，为了夺取执掌天下的实权，集兵官渡，准备南下一举消灭曹操。曹操熟读兵法，用兵机动灵活，以其非凡的才智、勇气，仅以两万左右的兵力，出奇制胜，击败袁绍十万大军。袁绍大败，暂且退回冀州，准备集聚兵力，再与曹操决雌雄。
　　建安六年(201年)四月，袁绍再次积兵仓亭(古黄河渡口，今河南范县东北)，准备一举消灭曹操。曹操采取先发制人的战术，主动出击，打败袁绍大军。袁绍又一次遭受重挫。仓亭失败后，袁绍一气成病，卧床不起。为保冀州，继续和曹操抗争，袁绍在病重之际，安排长子袁谭为青州刺史，次子袁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由于袁绍偏爱小儿子袁尚，封袁尚为冀州刺史，承袭大将军职，督领其余三州。袁谭作为长子，心中自然不服，但碍于父亲严命，只好忍气吞声服从安排。建安七年(202年)五月，袁绍病情加重，口吐鲜血而死，临终遗命立袁尚为嗣子，领大将军职，负责办理丧事。袁谭、袁熙回冀州奔丧，兄弟之间争权夺利，互不相让。袁谭自称车骑将军，与袁尚分庭抗礼。就在袁谭、袁尚兄弟纷争之际，曹操乘机北上，准备击破袁谭兄弟，平定冀州。
　　建安八年(203年)三月，曹操一举攻破冀州南大门黎阳。袁谭、袁尚兵败，逃回邺城。曹操追至邺城，围城两个月，袁尚死守邺城。曹操采纳谋士郭嘉建议，暂时撤兵，待袁谭、袁尚自相残杀，坐收渔利。五月，曹操撤围返回许都。果如郭嘉所料，曹操撤围后，袁谭、袁尚兄弟便拉开战局。袁熙只好留下妻子照料母亲，带兵镇守幽州。十月，曹操趁袁谭、袁尚火并之际，亲自带兵北上进军黎阳，准备渡河攻打邺城。建安九年(204年)春，曹操乘袁尚出兵攻打袁谭不在邺城之际，由洹水直捣邺城。曹军猛烈攻城，邺城守将审配坚守城门，曹操攻城两个月仍未下，曹操下令决漳河以水灌城。八月城破，曹军进驻邺城。至此，袁氏创下的基业全部被摧毁，彻底结束了袁氏显赫的名门望族的家史。
　　由上述可知，袁绍在官渡之战期间，战事紧张，且屡遭挫败，心情沮丧，无心也无暇为儿子大力操办婚事，作为四世三公的高门望族，袁氏家族正处鼎盛阶段，儿女婚姻也断不会草率应付。袁绍死于建安七年，甄氏与袁熙成婚的时间更不可能晚于建安七年。《三国志》裴注引《魏略》虽言及：“及邺城破，绍妻及后共坐皇堂上。文帝入绍舍，见绍妻及后……谓曰：‘令新妇举头!’”这里虽提到“新妇”，但在古代“新妇”并非指刚刚结婚之人，尤其汉魏时期，年轻妇女大都称“新妇”。甄氏与袁熙建安四年成婚至曹操攻下邺城不超过五年，仍可称新妇。再如《三国志》裴注引《魏略》“十七年正月，大军还邺，后朝武宣皇后，望幄座悲喜，感动左右。武宣皇后见后如此，亦泣，且谓之曰：‘新妇谓吾前病如昔时困邪?’”若依建安九年曹操攻下邺城，曹丕纳甄氏至建安十七年，武宣皇后仍称甄氏为新妇，可见当时“新妇”泛指年轻妇人，并非指刚结婚之女子。所以将甄氏与袁熙的婚事定在建安四年，笔者认为是比较切合当时实际情况的。
　　官渡之战袁绍惨败吐血而死，曹氏父子不仅得到了邺城大片良田沃土，还俘虏了袁绍妻子和当世河北名姝袁绍儿媳袁熙之妻甄氏。《三国志》记载：“熙出为幽州，后留养姑。及冀州平，文帝纳后于邺。”裴注引《魏略》也记载：“文帝入绍舍，见绍妻及后，后怖，以头伏姑膝上，绍妻两手自搏。文帝谓曰：‘刘夫人云何如此?令新妇举头!’姑乃捧后令仰，文帝就视，见其颜色非凡，称叹之。太祖闻其意，遂为迎取。”《世语》曰：“太祖下邺，文帝先人袁尚府，有妇人被发垢面，垂涕立绍妻刘后，文帝问之，刘答‘是熙妻’，顾閴发髻，以巾拭面，姿貌绝伦。既过，刘谓后‘不忧死矣’!遂见纳，有宠。”由以上几段文字记载看，甄氏确实长得很美。曹丕生在汉灵帝中平四年(187年)，曹操于建安九年攻下邺城时，曹丕17岁，甄氏年长曹丕5岁，应为22岁。以曹操当时的权力威势，甄氏作为袁绍儿媳袁熙之妻，战败方的女俘虏，如果甄氏长得容貌不是特别出众，怎么会被曹丕看重。又怎么能得到曹操的允许纳为儿媳，而且“有宠，生明帝(曹容)及东乡公主”?相传被誉为建安之杰的曹植有名的美女赋《洛神赋》便是为追思甄氏而作，最初的名字便叫《感甄赋》。李善在为《文选》作注时引了一段文字。《记》曰：“魏东阿王(曹植)，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曹操)回于五官中郎将(曹丕)，植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黄初中入朝，帝(曹丕)示植甄后玉缕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时(甄后)已为郭后谗死。帝意亦寻悟。因令太子(曹睿)留宴饮。乃以枕赉植。植还，度轩辕，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岂常辞能具。为郭后以糠塞口，今被发，羞将此形貌重睹君王尔!言讫，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于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李善的这段引文虽叙述详备，情节曲折浪漫，但并不完全可信。以时间而论，曹植生于汉献帝初平三年(192年)，建安九年攻下邺城时，甄氏22岁，曹丕17岁，曹植12岁。一个12岁的孩子无论怎么也不会爱上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已婚妇女的。而甄逸又没有再小的女儿，这位初嫁袁熙后嫁曹丕的甄氏是甄逸最小的女儿，曹植怎么会于“汉末求甄逸女”呢?至多是对年长自己十多岁的这个嫂子喜欢而已，不可能对她产生什么爱情，更说不上求婚。所以李善的注引《记》是不完全可信的。曹植的《洛神赋》也许在人物塑造上参照了甄氏的原型，但并非一定就是感甄，更不能依此就断定曹植和其嫂子有什么难言之生死恋情。但如果曹植的《洛神赋》真要参照了甄氏的原型的话，恰恰说明甄氏确实是难得的佳丽，世所少有的“姿貌绝伦”女子。我们就来看看曹植是怎么描写这位风姿绰约的仙姝奇葩的吧：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睹一丽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
　　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
　　芙蕖出渌波。禳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
　　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
　　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
　　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
　　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
　　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迭兮，解玉佩以要之……休迅飞凫，
　　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甄氏乎?洛神乎?真是人间难觅，仙界少有的绮丽女子。曹植这段描写洛神的文字虽不一定非得说是“感甄”，但文学创作是以生活为基础的，它必有现实生活的影子在其中，即便是神话，也一定是通过人的幻想用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艺术方式经过加工，或多或少地映现着自然和社会生活的真实。这篇《洛神赋》按曹植自己所说，是他朝京师返归渡洛水时，忆古人言，洛水之神，“名曰宓妃”，又“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曹植所描写洛神形象，不管是“感甄”或是“思神”，它却是写出了洛神外形和心灵的绝美。文学作品是以美打动人的。曹植的《洛神赋》也许既有巫山神女的想像，也有昔日那个美妙绝伦的甄氏嫂子的形象在作者心中潜藏留影。
　　
　　二、知书达理，才兼诗文
　　
　　甄氏不仅容貌出众，而且性情聪慧、贤淑，温柔沉静。东汉末年，政治腐败，官吏贪残，横征暴敛，敲诈勒索，人民负担沉重，各种社会矛盾日趋激烈，更加上豪强地主为壮大势力，不断进行土地兼并，大批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苦难日深。尤其是到了桓帝、灵帝时期，统治阶级更加腐朽，后宫彩女竟达数千人，衣食之资日费数百金。国家财政枯竭，不得不借租税和缩减百官俸禄应付军国急需。桓帝时就已公开卖官鬻爵，大肆聚敛钱财。到了灵帝时期，更是变本加厉，拼命搜刮。既然可以用钱买官，贪污就成了合法行为，官吏无不尽力搜刮，贿赂上司以期升迁，买官卖官，恶性循环，社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统治异常黑暗，民不聊生。又加上水旱、蝗灾连年不断，以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悲惨境况。“后天下兵乱，加以饥馑，百姓皆卖金银珠玉宝物，时后家大有储谷，颇以买之。后年十余岁，白母曰：‘今世乱而多买宝物，匹夫无罪，怀璧为罪。又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振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这时年仅十几岁的少女甄氏看到了，建议母亲将家中储谷赈给亲族邻里，施恩惠于乡里的一位女孩。
　　甄氏于建安中初嫁袁熙，生活情况，本传未多记载。但从裴注引《魏略》“及邺城破，绍妻及后共坐皇堂上……后怖，以头伏姑膝上”看，婆媳关系应是比较融洽亲近的。嫁曹丕后，初期也是很受宠爱的，生子睿及女东乡公主，伺候翁姑也颇用心，深得翁姑欢心。建安十六年七月，曹操出兵关中，武宣皇后(曹操卞夫人)随从，曹丕居守邺城，甄氏不得跟随侍奉武宣皇后。“时武宣皇后体小不安，后不得定省，忧怖，昼夜泣涕；左右骤以差问告，后犹不信，曰：‘夫人在家，故疾每动，辄历时，今疾便差，何速也?此欲慰我意耳!忧愈甚。后得武宣皇后还书，说疾已平复，后乃欢悦。十七年正月，大军还邺，后朝武宣皇后，望幄座悲喜，感动左右。武宣皇后……嗟叹曰：‘此真孝妇也。”甄氏不仅孝顺公婆，贤德守礼，而且对后宫诸妃仁德宽厚。“后宠愈隆而弥自挹损，后富有宠者劝勉之，其无宠者慰诲之，每因闲宴，常劝帝，言‘昔黄帝子孙蕃育，盖由妾媵众多，乃获斯祚耳。所愿广求淑嫒，以丰继嗣。’帝心嘉焉。其后帝欲遣任氏，后请于帝曰：‘任既乡党名族，德、色，妾等不及也，如何遣之?’帝曰：‘任性狷急不婉顺，前后忿吾非一，是以遣之耳。’后流涕固请曰：‘妾受敬遇之恩，众人所知，必谓任之出，是妾之由。上惧有见私之讥，下受专宠之罪，愿重留意!’帝不听，遂出之”。看来，甄氏初嫁曹丕时确实也曾深受宠爱，虽未封为皇后，但实际上统领后宫，是位居诸妃之上的。 ......(未完，请点击下方“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