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贝都因人以游牧生活为主，且其社群规模往往较小，对环境的影响比较有限。自以色列建国后，在以色列境内的贝都因人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深刻转变：
绝大部分的贝都因人开始以聚居的方式生活，却由于相应的基础设施不完善，基本市政服务不到位，以及环境宣传教育领域的空白，导致越来越多得不到处理的废物在贝都因人聚居区中产生，当地宝贵的水资源遭到严重污染，贝都因居民罹患环境性疾病的例子更是层出不穷，整个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陷入了环境困境之中……
贝都因人居住地
来源：AL JAZEERA
2017年11月，以色列农业部部长尤里·阿里尔(Uri Ariel)修改了将非法贝都因聚居区并入国家供水管网的决定，将该项决议改为“仅将合法的贝都因聚居区并入国家供水管网”。届时，居住在合法贝都因聚居区的家家户户将安装水表，享受国家自来水供应服务，而仍然定居在非法贝都因聚居区则被排除在外。
负责以色列内盖夫地区居民定居事务的专员亚伊尔·马雅(Yair Maayan)在接受以色列媒体以色列国家新闻(Arutz Sheva)的采访时，对阿里尔部长的修改意见做出了解释。马雅认为，将该项决议的受益区域限定为“合法的贝都因聚居区”，可以激励那些仍居住在非法贝都因聚居区的人们早日迁居到合法聚居区中来，此外政府也没有义务和理由为那些迟早要搬走的、依然居住在非法贝都因聚居区中的居民进行进行任何水务方面的投资。
同月月底，以色列《国土报》(Haaretz)报道称，以色列政府计划开始将数千个内盖夫贝都因家庭“合法化”，并准备完善相关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但是却收效甚微，大部分贝都因人对此政府计划的反应并不积极，因为这些贝都因家庭担心一旦同意政府的计划，将自己家庭“合法化”后会影响到对原有使用土地的所有权。
生活在以色列内盖夫地区的贝都因人有着怎样的一段历史？同样是贝都因聚居区，为何会出现“合法贝都因聚居区”与“非法贝都因聚居区”？除了用水困难，生活在内盖夫地区的以色列贝都因人还面临着哪些环境问题？以色列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促使内盖夫贝都因人摆脱环境困境？笔者将对上述问题进行简要分析。
内盖夫贝都因人的前世今生
贝都因(Bedouin)一词源于阿拉伯语بَدَوِي (音译Badawi)，意为“沙漠居住者”。他们通常居住在旷野、山区或草原之中，主要依靠放牧来维持生计。贝都因人大部分居住在中东地区，利比亚、阿尔及利亚、以色列、沙特阿拉伯、伊拉克、约旦、阿曼、埃及等中东国家都存在贝都因人的聚居地。贝都因人聚居地的地形地貌十分丰富多样，从寸草不生的沙漠地带到土壤肥沃的农耕地区均有分布。
聚居于以色列境内的内盖夫贝都因人(The Negev Bedouin)主要源自现在的沙特阿拉伯、叙利亚与非洲大陆境内，于公元11至13世纪分批次地迁入如今的内盖夫地区。
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1517-1917)统治期间，当地的贝都因人由其所在部落进行统治，但需要给帝国当局缴纳高昂的税费。
英国委任统治巴勒斯坦(British Mandate of Palestine)的1917年至1948年间，贝都因人的内部事务基本上没有受到统治当局的干预。
至1948年英国委任统治结束前夕，大约有65000名至90000名贝都因人，共计95个部落居住于内盖夫地区。
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以色列军队控制住南部内盖夫地区，大部分的贝都因人被迫背井离乡，八成以上的贝都因人成为了难民，仅剩约11000名贝都因人共计19个部落依然留在当地。
一名贝都因女孩
来源：Wikipedia
1953年，以色列立法通过了《土地买卖法》(Land Purchasing Law)，该法律规定1952年4月以前未被以色列公民所有的土地将收归国有。在上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间，以色列将剩余贝都因部落中的11个进行了强制迁移，这些贝都因人被迫从原来的贝尔谢巴(Beersheba)与加沙地带之间的聚居区转移到了新的聚居区斯亚格(Siyag)。而《土地买卖法》的施行等于直接在法律的层面上剥夺了那些被强制迁移的贝都因人对原有土地的所有权。
这些新迁入斯亚格聚居地的贝都因人农业生产力非常低下，其原有的近九成土地被剥夺，强制迁移后的聚居地面积仅占内盖夫地区的2%，而在以色列建国前，内盖夫贝都因人几乎拥有整个内盖夫地区的98%。
1948年至1966年间，内盖夫地区的贝都因人受到了军事化的管理，他们不能重新返回故土生活劳作，并且还与其他的以色列人隔绝开来，这些贝都因人若打算离开现居地斯亚格去求学、求职、经商则需要获得政府当局的特别许可证，上述种种对贝都因人的限制被学者们描述为“强制定居化(Forced Sendentarization)”。由于以色列在建国初期颁布《水法》，将以色列境内包括雨水在内的所有水资源实行“国有化”，导致被贝都因人视为“天赐之礼”的雨水以及水井的使用受到了严格的限制，造成内盖夫贝都因人的农业生产水平受到巨大影响。
1965年，为了规范管理以色列境内的社区建设，以色列通过了《建筑与规划法(Building and Planning Law)》，并出台了一部相关的国家规划纲要。然而贝都因人的聚居地斯亚格却并未出现在这部国家规划纲要之中，斯亚格也因此成为了“未被承认的(Unrecognized)”非法贝都因聚居区。上世纪60年代晚期至70年代早期，为了解决贝都因人的定居问题，促进贝都因人聚居区的城市化进程，以色列政府计划将境内的贝都因人重新安置到Tel Sheva、Rahat、Arara等7个地区，并采取了一系列的鼓励措施。
如今，约有十余万贝都因人居住在以色列内盖夫地区，其中过半数居住在农村地区，而这些贝都因人所聚居的村庄却未在以色列的地图上进行标注，成为了以色列境内“未被承认的”非法村庄。居住在这些村庄中的贝都因人生活条件十分艰难，相应的基本服务与基础设施极为缺乏。政府不会在这些“未被承认”的地区投资筑路，导致当地居民的交通出行尤为不便。
贝都因人居住地
来源：AL JAZEERA
供水服务与污水处理、垃圾收集与回收利用、供电与线路检修服务也几乎是一片空白，而适龄儿童的入学更是难上加难。每个未被官方承认的贝都因村庄通常居住着60至600户家庭，人口在500到5000人之间。而在相同规模的以色列犹太人聚居区，则享有一切市政配套设施与服务。
内盖夫贝都因人的环境困境
以色列的人均用水量为350升/日，而这些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的人均用水量仅为60升/日，仅占以色列日平均用水水平的17%。内盖夫贝都因人的新生儿死亡率在以色列高居首位，其呼吸系统疾病的发病率则更是居高不下，每年约有90%的入院贝都因儿童为呼吸系统疾病患者。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的配套医疗基础设施亦十分薄弱，仅有10家诊所服务76000名贝都因居民，居民就诊压力巨大，并且缺乏相应的医学专家，聚居区中几乎没有药店存在，救护车也不会进入聚居区内救死扶伤。
根据以色列卫生部(Ministry of Health)与本-古里安大学(Ben-Gurion University)在2005年发布的一项研究报告显示，居住在“未被承认的”贝都因聚居点中的儿童比居住在“受到承认的”贝都因人聚居点儿童的营养不良率要高出2.4倍。
而这些“未被承认的”贝都因人聚居区中的环境问题更是层出不穷。在贝都因人村庄Um Batin，近六成的垃圾被随意丢弃在后院，其中高达79.4%的垃圾的最终处理方式为露天焚烧。
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地垃圾露天焚烧 来源：haaretz.com
以露天堆放与露天焚烧的方式来处理垃圾对环境和人体都极为有害。垃圾的露天堆放不仅会占用大片的耕地，污染水体、土壤与大气环境，同时还可为病原体的滋生提供温床，对当地居民的生命健康构成严重的威胁。而垃圾的露天焚烧则更会产生大量的有毒有害物质，如臭名昭著的污染物二噁英(Dioxin)。
二噁英在环境中的释放将使受影响区域居民罹患免疫系统疾病、内分泌系统疾病与癌症的机率骤增。更为糟糕的是，二噁英还可以随空气传播并最终沉降于露天堆放的牲畜饲料表面，牲畜一旦食用这些遭到二噁英污染的饲料将会在其体内发生富集，而人类如果食用这些遭到二噁英污染的牲畜或其乳制品，则会由于毒物的富集效应而遭受成倍的伤害。
露天焚烧垃圾除了会导致二噁英的产生外，还会产生多环芳烃、一氧化碳、六氯苯等有毒有害物质，焚烧所引起的大量飞灰亦会引起受影响区域的PM 2.5与PM 10的含量飙升，导致当地居民呼吸系统疾病的发病率急剧上升。
根据环保部门的研究显示，露天焚烧10磅（约4.53千克）的垃圾所产生的二噁英含量相当于现代化垃圾焚烧炉处理400000磅（约181436.95千克）垃圾所生成的二噁英总量，足以见得露天焚烧垃圾的危害之大。而现状是，以色列境内所有“未被承认的”内盖夫贝都因人聚居村落一天因焚烧垃圾所产生的二噁英等污染物的总量就相当于以色列其他地区现代化垃圾焚烧炉运行近一个半月所产生的二噁英等污染物的总量。
以色列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
来源：Wikipedia
由于贝都因社会中男权色彩浓重，贝都因男性鲜有处理垃圾的传统，焚烧垃圾的直接实施者与垃圾焚烧最直接受害者往往是贝都因妇女。由于贝都因妇女们经常使用木柴炉露天生火做饭，加上常用露天焚烧的方式处理垃圾，导致重金属元素在妇女的尿液标本中屡屡被检出……
一次针对内盖夫贝都因孕期妇女的体格检查研究报告显示，140名孕期中的贝都因妇女有37名检出铝元素超标，10名存在砷超标情况，2名体内镉超标，1名镍元素超标，体内重金属元素超标率竟高达32.1%，另外还有大约19名内盖夫贝都因妇女缺乏基本的围产期保健(Perinatal Care)服务。
此外，由于各方面原因，内盖夫贝都因人的日常活动范围比较有限，导致其受到当地恶劣环境的影响程度很大。一些内盖夫贝都因儿童还喜欢在露天垃圾堆上嬉戏打闹，内盖夫贝都因妇女和儿童成为了环境性疾病的高危易感人群。
在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地瓦迪希伯伦(Wadi Hebron)，流淌着一条季节性河流——希伯伦河(Hebron Stream)。在冬季，希伯伦河是当地至关重要的天然水源地，当地居民的农田灌溉、日常饮水与沐浴、牲畜养殖都相当依赖这条河流。然而自1999年开始，来自希伯伦(Hebron)与阿尔巴镇(Qiryat Arba)的原污水(Raw Sewage)开始注入这条河流，导致希伯伦河的水质迅速恶化，沦为了一条永久性的污水沟。
据统计，最严重时期有近百个工业设施源源不断地向希伯伦河中排放污水，其中就包括一些环境污染极大的制革厂。2002年3月，在以色列卫生部的一次水质检查中，测得希伯伦河河水样本中的大肠杆菌含量竟超标16000倍。严重污染的河水导致大量的蚊虫等病原体在其中滋生，当地居民患上蚊虫传播的疾病已屡见不鲜，一些居民不得不全天候地利用杀虫剂来应对蚊虫的滋扰，殊不知又造成了新的环境问题，而再次陷入了恶性循环的环境困境之中……
未受监管的垃圾站(Unregulated Dumping Sites)在贝都因聚居地的大量存在则更是后患无穷。首先，这些垃圾站中所产生的浸出液(Leaching)会导致当地居民赖以生存的地下水资源遭到污染，在导致严重环境污染的同时，更使本已相当宝贵的中东水资源遭到极大浪费。
其次，这些垃圾站也为老鼠蚊虫等病原体的滋生提供了温床，登革热、鼠疫、细螺旋体病等相关疾病的发病率将因此大大攀升。此外，垃圾中所含的一些易燃易爆有毒有害物质亦会对附近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威胁。
根据以色列环保部(Ministry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的相关要求，垃圾站与居民区之间的距离至少需要相隔1500米以上。而根据航拍图显示，在贝都因人聚居区Um Batin，一些未受监管的垃圾站与居民区之间的间隔仅仅只有30米至156米，远远低于1500米的国家标准，且垃圾成分繁杂，环境危害极大。
以色列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
来源：timesofisrael.com
摆脱环境困境
垃圾处理与回收管理一直都是以色列阿拉伯区环境保护工作的重点难点。为了破解这一难题，使以色列境内包括贝都因聚居区在内的阿拉伯区摆脱环境困境，一项拨款达到4000万新谢克尔(NIS)（约合人民币7200万元）的以色列政府决议(Govt. Decision No.546)于2013年7月14日获得通过。该决议旨在改善以色列南部内盖夫地区贝都因聚居区的人居环境条件，预计覆盖人口达20万。
这项决议的内容比较丰富，包括在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兴建现代化的废物处理系统，对内盖夫地区的废物进行统一的规划与标准化管理，构建新型现代化垃圾回收利用基础设施，对现有的垃圾站进行提质改造，进行公众环境宣传教育工作，加强对废物的监管工作，严厉打击非法垃圾处理行为等。
2013年7月31日，以色列对1984年版的《清洁维护法(Maintenance of Cleanliness Law)》进行了修改并获得了通过。修改后的《清洁维护法》扩大了对欠发达地区废物处理相关基金的拨款比例，且无需动用当地政府的对配基金。环保基金的应用面将更为广泛，将涉及到废物回收设备的装配、更新与技术优化，还将涵盖对公众的环境宣传教育领域。修改后的《清洁维护法》受益面将更广，受益者不仅仅只有南部内盖夫地区的贝都因人，同时还包括一些其它的以色列境内阿拉伯区与欠发达的犹太社区。
2014年6月8日，以色列政府在2013年政府决议(Govt. Decision No.546)的基础上又通过了一项新的政府决议(Govt. Decision No.1696)，该项决议追加了4250万新谢克尔的拨款，以用于改善内盖夫贝都因人的生活环境。此外，这项政府决议还为以色列环保部下发了100万新谢克尔专项资金，以用于废物处理相关的宣传教育活动，培养公众的环境保护意识。2014夏天，希伯伦河修复美化工程开始施行，内盖夫贝都因人聚居地Umm Batin村附近的人居环境将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
此外，家用沼气发酵池(Household Biogas Digester)也将在内盖夫贝都因聚居区得到大规模普及应用，以提升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与环境保护水平。沼气发酵池的规模化应用将在很大程度上降低有机废物(Organic Waste)对公共卫生的威胁，亦能变废为宝，将有机废料转化为具有经济效益和生态价值的有机肥料。
装配这种家用沼气发酵池无需电力供应，非常适于未覆盖电网的偏远地区使用。设备所产生的沼气具有清洁且可再生的优点，可用于家庭日常照明、供暖、烹饪，从而为当地的妇女与儿童营造更为安全、清洁的生活环境，贝都因家庭主妇们再也不用采取露天生火的方式进行取暖烹饪。
此外，沼气发酵池中的有机肥料还可取代工业化肥，对环境尤为友好。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家用沼气发酵池还将同时在以色列与约旦两国进行普及，不仅能够保护当地的生态环境，亦将对促进约以和平乃至整个阿以和平产生积极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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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 McKay G. Dioxin characterisation, formation and minimisation during municipal solid waste (MSW) incineration[J]. Chemical Engineering Journal, 2002, 86(3): 343-368.
今日主笔 \ 罗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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