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岳

□庄小芳

张岳(1491～1552年)，字维乔，号净峰，泉州惠安张坑人，是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代的名臣，《明史》卷八十八有传。他于正德十一年登进士第，先在中央政府任职，因触怒权贵，调任南京。历任广西提学佥事、江西提学、广东提举。后升浙江提学副使参政，擢右佥都御史，抚治郧阳，转江西巡抚，以副都御史督抚两广。后加兵部右侍郎，征柳州，召为兵部左侍郎，升右都御史，掌院事。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张岳卒于沅州的任所，终年61岁。在张岳短暂的一生中，不管是在政治上、军事上还是理学思想上，都有不俗的建树。史学界已有一些文章谈到张岳的影响，如陈桂炳的《从〈小山类稿〉看张岳的政治思想》、孙逸忠的《明代惠安杰出文人张岳与“唐宋派”》等，而在一些研究专著如《福建思想文化史纲》、《福建朱子学》等也都论及到了张岳的影响。但从整体上说，关于张岳的研究依然较为单薄，也不曾有系统论述其事迹的专文。所以本文不揣其陋，想对张岳的一生做个简要的论述。

一、直言极谏，刚正不阿

张岳生活的半个多世纪，正是明朝中期，是明王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各种社会矛盾错综复杂，国家处于多事之秋。皇帝长期不问政事，于是先后出现了宦官专权和争夺内阁首辅的斗争局面。张岳在政治上反对宦官肆虐、权奸乱政，在对待很多问题的态度上，体现了自己“直言极谏，刚正不阿”的可贵品质。正德八年(1513年)，年21岁的张岳应乡试，中举人第一名。“正德癸酉，乡试第一，故事，新举人当谒镇守太监，岳长揖而出，太监志曰：今岁解元，岂琉球生耶。”①年轻时的张岳，即表现了自己刚直的一面及对宦官乱政的厌恶之情。正德十四年(1519年)春，上高王朱宸濠觊觎武宗无子，蓄谋反叛，窃通佞臣钱宁，唆使武宗南巡。张岳洞烛其奸，认为南巡实存岌岌隐忧，且为劳民伤财之举，他上了《谏南巡疏》，和同僚谏南巡。皇上震怒，“跪曝五日，械击，诏狱杖之，又杖于阙下，谪南京国子学正”。②张岳勇谏南巡，虽遭曝晒、杖打、依然丹心不二，心安理得，“是以忘位卑之戒，冒越职之罪昧死言之。”③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张岳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抚治郧阳地方。他持秉方正，整饬地方。同年五月，张岳以原职征调巡抚江西等处地方。这一年江西九江、袁州、广信各府州县，先涝后旱，颗粒无收。而时际灾荒之年，分宜县严相嵩，朝廷赦赐延恩阁，阁费出各府帑，颁令各府先缴纳黄金万两。同时广信府夏相言，朝廷赦赐荣封赐筑茔，茔费出各县，颁令广信一府七县，缴纳黄金千两。张岳巡抚江西，到任之日，即批谕各府州县延恩阁，每府只纳五百金，夏言赐茔，只批百金足矣！张岳抗金忤严命，减银逆夏丞，挚友邱少卿，写信给张岳公道：“闻公延恩阁抗金忤严命，封茔减银逆夏丞，自古小帆驱风，难挡巨浪，宦海楫舟浮沉安危，请公三思，深虑险程。”张岳答书道：“小肖亦老矣，棱棱寒骨，死时唯少马革一张尔！其他自分已定，亦不以为念也。”④这一段表白，充分表达了一个政治家不畏权贵的高贵情怀。焦竑在《献征录》记其：“严氏擅政二十年，制阃不入一钱，没得完其身名者，仅岳一人耳。”⑤不畏权贵、刚正不阿，这是张岳一生的做官原则。所以他的一生，也是与严嵩等奸党斗争的一生。有不少人劝他与严和解，张岳却说：“自古刀锯鼎镬，皆儒者当之，盖频死犹不色悔也。”⑥这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可贵的精神和品质。

二、清正廉洁，不谋私利

朱大参一龙的《游海梦谭》评价道：“两广督抚，其清介有闻者，前有张襄惠公岳，后有李蟠峰公迁，张公在镇饷银不依旧例，解幕府敛散，而归其责于梧，无私入焉。”公之清廉，可见一斑。嘉靖十七年(1538年)，张岳调任为廉州知府。廉州与安南毗邻，盛产珍珠，珍珠为国有，法令严禁偷珠。但由于利益所驱，再加上官吏贪赃枉法，人们多盗珠池。张岳上任，便励精吏治，张贴告示，招抚盗贼，采用收购方式追珠入库，对屡犯、重犯者追珠入库。张岳严于法，身教重于言教，《明史》记其“岳居四年，未尝入一珠”，连家人要看珍珠为何物，也只得从府库中借看。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张岳卒于沅州的任所，终年61岁。州官检察张岳遗物时，“具衣床褥序，皆际旧绽裂”，大为惊骇：“公简俭一至此也”。丧归时，“沅人迎哭者不绝”。⑦《献徵录》记载：“岳言江西民困，用民一钱，如针刺吾体血，吾不忍也。”⑧以民利为重、清正廉洁、不谋私利，这是张岳高尚品质的一面，也是人民爱戴他的原因之一。

三、勤政爱民，关心民生

这是张岳受到人民拥戴的主要原因。张岳提出了“必使吏常劳而民常逸”的主张，指出“必先去所以痛民者，而讲求利术以休养之”，张岳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当武宗欲行南巡时，张岳伏阙泣谏，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朝廷议征安南，张岳激烈反对，说“当重为民命爱惜。”在地方上，张岳无论是任广东盐课提举，还是担任廉州知府，都切身处地为民众着想。张岳一上任广东盐课提举，便着手于“正版籍之玳歼，究了灶之互诡，辨官私出纳交易之弊”⑨。剪除盐务的种种弊端，清源正本，张岳强调鹾使们应当为民着想，对盐民和盐商，张岳极为同情“夫熬波鬻水，至劳也；而获负贩之利，至徽也，犹且不能直遂其图焉，此人生所以困也”。他极力提倡并推行“以亩办盐，以亩科税”的办法，促使盐务纳上正轨，百姓食盐也就不再罹受重重盘剥。在巡抚江西之时，张岳乞减租和停征农税，并把自己累积的余薪，结合济预改兑换米十万石，分发赈济饥民，百姓赖以不至殍馁。“甲辰大饥，设法赈济，民赖以生，各郡粮苦，重为请改若干，民至今稍得轻输，皆公惠云。”⑩而除了救济饥民，张岳还非常注重开启民智，引导人民进行农业生产。嘉靖十七年(1538年)，张岳调任为廉州知府。在安定地方的同时，张岳进而察访民情，引导农民开荒拓地，“督民垦弃地，教以桔槔运水”。《廉州府志》记其：“廉民不乐耕植，其天性云。自净峰张公莅其地，广为陂池，教民稼穑。当时田畴之利，开于公者十常八九。”此外，张岳还注重当地文化的开拓，在偏僻的廉州施行教化，大振士风。至今廉州依然流传着许多张岳勤政爱民的故事，廉州人民在张岳调任后，为他建立了“张岳公生祠”。

四、奉命南征，维护稳定

嘉靖二十三年十二月(1544年)，张岳迁为右都副都御史，兼两广巡抚，总督两广的军务。这时广东省封川县文德、归仁二乡，瑶族人苏公乐、张公蕊、李公香、苏宗德等占据山寨勾连结党，僭号称王，哨聚一方，流害诸县。虽然先后曾调兵征剿，可是都不能尽灭。张岳亲自勘察地形，分兵于各哨道，左右夹击，招抚并用，仅仅两个月，就扫平了封川之乱。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春，张岳调升兵部右侍郎兼两广军务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岳前往征马平，融怀诸僮，兵进柳州，围剿鱼窝、马鞍等处，这是个天险境域，自明初以来就久攻不下。张岳领导这场战役，诛杀了魁首韦金田、韦金秀等，余众四万听抚，柳州的叛乱平息，当时人称为奇功。

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张岳拜为刑部右侍郎。这时广西贺县、弓山、垒石、黄峒等地，有以倪仲亮等人为首的叛乱，广东连山县、黄南、梅水、大曲等处，则有李金、万柱等人结党聚哨，贻患30余年。张岳大合兵马，各个击破，擒拿罪魁，驱去徒众，“莅镇四年，巨寇悉平”。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张岳升为兵部左侍郎，升掌院事右都御史。当时西南的蜡尔山区，“诸苗数反，官兵不能制。万镗征之四年不能克，乃授其魁龙许保冠带，湖苗渐息，而贵苗反如故。镗班师，许保及其党吴黑苗复乱”。严嵩命张岳以右都御史充湖广、贵州、四川总督。张岳单车入楚，驻黔中，察苗情，定方略，决计征讨。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张岳在沅州开府，合三哨的土兵三十万，亲自到铜仁督阵，分头出击，各哨官兵都奋勇剿捕，“是以捷闻，言贵苗渐平，湖苗听抚”。后酉阳的土司宣抚冉玄，为扩大封疆，与湖广镇溪所土指挥田应朝结为姻亲，田应朝割地给他，冉玄管辖地方扩大，要吞并平荼，命兵士苗装打扮，在平荼纵火劫掠，伪造印信。这场血洗平荼的事件被张岳得知，张岳即行文宣谕冉玄，追究其事。冉玄害怕，遂与黑苗头子龙许保勾结，虏执印江知县徐文拍，欲意陷害张岳。直至张岳参将万邦宪搜剿于妯儿囤，罪魁途穷，献上思州印，龙许保自赎，三省之乱始告平息。湘黔五六十年以来，到这时候才得到相对的安定。

我们从他的各种奏疏及各类跟他相关的记载中可以看到，张岳在处理少数民族的起事中，有着自己独特和有效的方法，他根据地方的实际情况，一改前任滥杀无辜的做法，采取招讨并举的方针，在具体的措施上，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1)严惩首恶，招抚余党。张岳平定广西马平诸县瑶族叛乱时“招抚二万余人”，而在平定贵苗、湖苗之乱时，他认为做乱的苗族人群中，善恶逆顺，亦有不同，如果不加以分别，则容易一概诛杀，恐怕会伤及无辜。所以张岳发出告示，谕令湖贵二省叛乱的苗人：“已听抚者，照旧安抚，未听抚者，许其改过自新，一般抚纳”。张岳抚顺众人，却绝没有姑息罪魁之意。他在《截获苗贼疏》中指出：“魁首不除，终为做梗，地方难以平靖”。在他看来，做乱的罪魁应该“多方计处，相机雕剿，务期必获，以绝祸根，”而其余的残党以及胁从者，则开示恩信，听其授抚，照旧安插。他在《与贵州巡按董边淮》中写道：“两按部咨，必以擒获首恶，抚余党为言，而明旨直责以剿绝余党，况首而可故纵，以后患乎！”从张岳的这些表述中，我们即可以发现其虽以剿杀为主要手段，但并不是滥杀无辜，只是以擒获罪魁来起到威慑作用。

(2)注意农业生产，适时罢兵。在安抚归顺苗人时，张岳给招抚的人“分赏鱼盐”，令他们“回寨耕种”。已体现了其关心农业生产的一面，而其在适当的时候，遣散土兵的做法也备受人们的称赞。张岳在《报过抚剿残苗疏》中提出“臣看得春入渐深，东作将兴，土兵思归务农。除行论残苗，许以不死，听其授顺，随宜安招，量留精兵防守，并关捕不服安抚余党，其余大兵行令解散”。这是张岳注意到征调的军队，有一部分是土兵，而农业生产的士兵，也有一部分是土兵，农业生产和时令季节，因东作将兴，土兵思归务农。他把各司的土兵放还归农，一方面可以省军饷，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因兵事而误农事。这一举措给当时的社会稳定和生产发展带来了好处。

(3)改革习弊，恤民爱民。在张岳任前，叛乱的苗人把抢劫到的人口，卖给土官，土官以为有利可图，把人口关在禁寨里，待征调时，割其首级，冒领战功。这样一种做法，使得年年有无数人无辜被害。张岳对这个问题做了深入的调查，指出这种做法的种种弊端。他上了《乞立存活被虏人口赏招疏》，在该疏中，他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方法：“臣节行晓谕禁约，及将夺日被虏人口分别男妇老幼等第，立为赏扣，比首级略加优厚。其土官亦有能送出人口全活者，具奏升赏。欲便知此所利，重于首级，则不必斩取以邀功，诚使得残民垂死之命，得生全”。张岳通过这样的方法，使得很多无辜的老百姓免遭杀戮，也大大促进了归顺工作，土官和民众皆得到了利益。

(4)建立边哨，加强边防。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平定了动荡的苗疆之后的张岳，被朝廷委以三藩总督，留在新开的沅州府(今芷江县)镇抚边疆。这位边帅上奏朝廷，改原来的二十四堡为十三哨。每哨有数百名兵丁。从防卫的范围和能力来看，张岳的十三哨都大大强化了对苗疆的统治。“岳博古好学，沉毅有大节，嘉靖巳酉以五都御史身份奉命征三省。宁谧设立麻阳一十三哨，永固边防”。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兵备袁应文在今凤凰县内增设盛华、黄金两大哨，进一步延长和加固防线，这就形成了南方长城的原始雏形。张岳设立的十三哨加强了边疆防线的同时也奠定了南方长城的基础。

张岳对各少数民族起事的处理方法，促进了各民族的归顺，维护了各地区的稳定，在风雨飘渺的明代中后期，可以说，他对中国边缘地区的稳定和统一做出了可贵的贡献。

张岳忠君爱国，对社会有强烈的责任感，是个文武兼备、功烈品德文学并具的英才。他的生平事迹被写入《明史》、焦竑《献徵录》、何乔远《名山藏》、查继佐《罪惟录》和其他各种志书，他的理学观点被录入黄宗羲的《明儒学案》，他的著作《小山类稿》被收入清四库全书。人们怀念他，“宦所如沅柳州德庆廉琼咸专祠，乡则泉州祀郡学”，惠安更立特祠襄公祠，每年春秋致祭。

何乔远在《小山类稿》前的“张襄惠公像赞”：“……其爱国忠君，虽颠沛流离，而有所不顾；其立身行道，遗死生祸福，而有以自全。……信乎裔夷，威伸苗蛮。德完行钜，身诎道尊。所谓公家之利，知无不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上世之所谓大臣，圣门之所谓君子欤！”即是对其一生最好的总结。

注释：

①②⑥《惠安县志》三十二卷《张岳传》。

③《张襄惠公文集》“小山类稿选.奏疏类一.卷一.谏南巡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④⑧《献征录》(明)焦竑编卷五十八“都察院五”，上海书店，1986年版。

⑤《张襄惠公文集》“小山类稿选.书牍类三.卷九.延恩阁事答少卿丘集齐”，海峡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

⑦⑨《明史》卷二百，列传八十八。

⑩《小山类稿》附录四“张岳事迹及后人对张岳的评论”(张岳)著，林海权、徐启庭点校，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