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最佳电影《鸟人》尽管是个情节不算复杂的故事，却是部让人容易感到晕眩的电影。除了拍摄手法上的因素影响，最重要的原因可能还是所有主角都不太健康的心理状态。如果抛开电影超现实主义魔幻表达的可能性，主角Riggan具有的典型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天然会让观众迷惑、困顿。
边缘型人格障碍最近十年逐渐广为人知，这类个体有4个方面的特征，即“不稳定的人际关系，不稳定的情绪，不稳定的自我意象和明显的冲动性”。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突出表现是人际关系、情绪、自我意象的不稳定和行为的冲动性，持久的空虚、孤独感及一些短暂的精神症状，这种“不稳定表现”的稳定不变模式就是边缘性人格障碍的基本特点。
《鸟人》通篇描述的都是主角Riggan两个自我意象间的冲突。Riggan因在《飞鸟侠》中担任主演而声名大噪，名利双收，但是他又始终觉得这样的商业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角色定位不是他的目标。于是他试图通过自编自导自演卡佛的《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什么》这部话剧来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为达到这个目标，他不惜一切代价。然而，在话剧排练到正式上演的过程中，每到困难时刻，“飞鸟侠”意象都会出现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抱怨、讽刺、恐吓，几乎每次都使得Riggan情绪激动，甚至冲动毁物。这种冲突的自我身份认同的困难是根本性的，没有因为“自我实现”而得到改善，话剧最终因Riggan在舞台上的自杀行为而获得巨大成功，但Riggan仍未能摆脱身份困境，他仍然不确定自己到底应该是谁，影片最后也仍然选择了自杀。
Riggan另一个很显著的症状是不稳定的情绪。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很难把好的、坏的世界统合在一起，事物对他们来说是非黑即白的，没有灰色地带。对人、事的评价也因此会因为情境变化而变化，全然好或者全然坏。比如Riggan对另一主角Mike的评价，因为Mike演技出色而如获至宝，不计代价签下，但又由于Mike在预演中完全不守规则任意妄为的表现而狂怒，要求助手立即开除，他没有办法统合两者而以相对客观、公正、冷静的态度对待Mike。也因为全或者无，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的情绪异常激烈而变化无常，这会给他们造成严重的社会适应问题，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人际关系。他们很难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Riggan离异，父女关系生疏，跟合作伙伴关系紧张，跟剧场女演员炮友关系混乱……但这些并非Riggan主观愿意，相反他特别渴望稳定的关系，特别害怕被遗弃，电影中Riggan与妻子剧烈争吵而妻子决意离婚后，第一次实施自杀行为。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因为强烈的情绪和冲动行为往往使相关人无所适从，最终破坏关系。脆弱的人际支持也让他们遭遇更多挫折，更多失败，更多不稳定，从而恶性循环。可以说稳定的不稳定是边缘性人格在情绪和行为上最显著的特征。电影里Riggan始终处于危机中，话剧上演的各种不顺利始终伴随他阴晴不定的情绪以及左右摇摆自我身份认同。
戏中戏《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结尾停在Riggan大段独白，“Why do I always have to beg peopleto love me? I just wanted to be what you wanted, what you wanted. Now I spendevery fucking minute trying to be something else, something I’m not…I don’texist. I’m not even here…”正是Riggan真实内心活动，边缘性人格障碍者没有能完成自我的统合，没有稳定的自我概念，他们强烈渴望被关注、被爱，试图从他人角度中找到自己，但是遗憾的是一切他人都和自我一样不稳定，“I don’t exist, I’m not even here”里有强烈的虚无感，虚无感也是边缘性人格障碍的症状之一。说到这里，不免联想到中国“过年”这个风俗，这不是一个普通节日，对中国人来说有着深刻的心理意义，回家、故乡、拜年走亲戚，都是在跟过去链接，这些都是稳定的心理象征，具有很好的抚慰和疗愈作用。而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没有办法获得稳定的感觉，世界没有恒常感，虚无而绝望。
另一个Riggan作为边缘性人格患者的明证是他在困境时短暂发作的精神病性症状，比如“鸟人”意象和他隔空移动、毁坏物体的能力，这些都是幻觉。但比起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些幻觉因为有现实基础（Riggan曾经的电影角色）而显得不那么荒唐。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的防御方式是幼稚、不成熟的。Riggan的主要防御方式是隔离，在关键的困难时候他总是幻想出“鸟人”把那些不被当下的自我接纳的部分都加诸于“鸟人”，至于软弱无力的当下自我，他又加上脱离现实的“全能”的想象，比如隔空取物的超能力。全能感在0-3岁完成，Riggan的心理退行度很高，暗示他的问题起源于婴幼儿时期。应该说《鸟人》对边缘性人格障碍的描述是缜密的，电影里Riggan对Mike谈到过父亲对兄妹俩的性虐待。无从揣测Riggan在生命更早期所受到的照料，但是来自亲人的儿童期性虐待完全可以催毁人格的正常发展。
影片最后Riggan的话剧获得了轰动性的成功，但是Riggan并未表现更大的喜悦。他推开病房窗户，电影的画面突然变得明亮清新，配乐也从密集的鼓点改为悠扬的曲调，非常轻松。境头里扑向空窗的Sam的表情从惶恐转为微笑，全片结束。开窗前Riggan摘掉和“鸟人”面具极为相像的纱布，对着缩在角落的“鸟人”说了一句“Bye Bye，fuck you ”。“鸟人”在影片中一直盛气凌人是占据优势的，到了最后终于缩到角落不发一言，显然成功使得Riggan的自我力量增强了，但是作为一个始终被虚无感折磨的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冲动性自杀、自毁行为一直没有停过，成功也仍然未能帮助Riggan实现自我整合，而自我力量的增强反而使得他的自杀行为能够更坚定地执行了。这是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的悲剧，他们往往疯狂努力试图获得关注和被爱，但是由于内心缺乏对世界的恒常感觉，而使得一切努力徒劳。Riggan不惜放弃一切使得话剧上演，同时也感受到巨大的虚无感，因为问题不是成功与否，问题在于他与他人、与世界的关联永远不稳定、没有着落。
那么Sam为何微笑？影片Sam毒品依赖、自杀倾向等问题行为，以及影片中淡漠的态度和爆发的情绪冲动都暗示Sam也是一个可疑的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她最后理解父亲的举动吧，把自杀当成了真正的解脱。很有意思的是，影片中的另一个主角Mike完全不同于Riggan，后者迷失在角色里，而Mike在角色和里体验真实。Mike连性唤起都在舞台上，在Truth or Dare 游戏中永远选择Truth。这样的他和Sam发展了一段亲密关系，他们的关系会稳定吗？能拯救Sam吗？或许Sam能从Mike千变万化的角色形象以及生活、情感的历险中体会到不变的Truth，使不稳定自我因稳定的参照坐标而逐渐获得稳定、融合感，从而只促成人格的发展，真正摆脱险境。希望Sam最后的微笑是一个“好”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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