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遗迹今安在
　　１月１２日，绍兴县安昌古老街河之畔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会议。会议讨论的对象是一个长期被误解的群体：绍兴师爷。这一天，绍兴师爷文化委员会正式成立，“我们将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系统研究这一独特的政治文化现象，给绍兴师爷正名。”一位负责人如是说。
　　师爷遗迹今安在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师爷在生前都是比较失落的，一辈子生活在幕后，经常遭到世人的误读和曲解。阴暗、狡诈、圆滑似乎是这一群体的特征。
　　历史的真相否认了这种传统观点，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１月２２日，我们在上虞百官一个小区的普通住宅内，见到了一段尘封近百年的师爷人生——一位声名在外的绍兴师爷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上虞王如尧老人的曾祖曾经是一位师爷。
　　根据曾祖遗物（主要是文稿书信账本等），经过阅读整理，老人大致描摹了曾祖的一生经历和生平行状：王春龄，字惠庭，生于道光二十六年（１８４６），卒于民国二年（１９１３）。跟明清两朝极大多数师爷一样，王师爷既非出身望族，生前也无大名，“平平的一生，是个小吏。”尽管如此，王如尧对这位故纸堆中的先祖依然充满崇敬，“他是一个普通但地道的师爷！”
　　从遗留的文稿推断，王春龄最早的业幕时间是清光绪二年，最晚是宣统二年，时间跨度长达三十余年，到过的地方遍及浙江全省，有鄞县、乐清、秀水、诸暨、德清等等。其担任的职务，又有稿案、漕务和刑名等多种。从这些百年前的文字记载中还可以看到清朝师爷的很多职业信息，为今人研究师爷文化提供了实物佐证。
　　在这堆页面泛黄、很多地方破损、已经发霉发酥的文稿中，有一笺文件草稿是由海盐县呈报给当时省政府的汇报材料，上面列举了县衙当年准备录用的工作人员。从字面可以推断，作为文件起草人的王师爷身份是“稿签”外，还能证实幕府招用主要靠主官同僚推荐入幕。如“钱谷　范宗梁　浙江山阴贡生　系正任平湖知县吴佑孙 荐”，在刑名、书启、账房、征收等主要幕府岗位上，所用人员几乎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当时的行政系统。就是王师爷自己，同样是经人推荐进入海盐衙门的，因为在“王某　上虞百官”后面写着“钱塘县知县束之泰　荐”。王春龄与这位县官过从甚密，王如尧家里至今收藏着束写给王的一对联子。
　　作为官员的私聘人员，师爷在幕府做事都需要相当谨慎，十分仔细。这从王师爷的遗留文稿中也可以得到印证。譬如有一本庚子年仲秋（１９００）的《日记》，说是日记，其实写的不是现代人的博客或者QQ空间的内容，而是衙门每天进出的文稿记录。而这样做，跟钱粮、征税等一样，为了有据可查，聊以备忘。另外，还有很多王师爷起草的公文，都有一稿、二稿、三稿的记号，最后才是经过东家（县官）审阅后重新誊录的定稿。为告诫自己始终审慎从事，王师爷与其他同僚一样，所用的闲章，也都是这类“座右铭”式的戒语，如有的印的是“谨慎”，有的是“慎思”，还有的是“专心”。最有意思的是一枚叫做“实事求是”的印章，被主人盖在一份光绪二十九年的文件上。
　　我们从这些珍贵的一手资料中还发现，师爷生活非常节俭，办公用纸很多都是纸头纸尾或者废纸边纸，甚至还有包东西用过的包装纸。同时他们又很忙，几乎各种与文案有关的活，王春龄都留有手迹。
　　从２００２年着手整理至今，王如尧老人已经整理曾祖手稿一万多字，剩下还有将近９万字，他打算找些帮手一道进行。“我一个人太慢了，一定得找人。我准备出一本绍兴师爷手稿集。”这位原上虞师范的退休中文教师表示，这样做不是为名为利，而是为历史留下见证，给绍兴师爷正名。
　　师爷故事知多少
　　绍兴到底产生过多少师爷，他们都是哪儿人？估计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之所以在明清两朝一个独特的政治文化现象、独特的职业群体——师爷前面冠以“绍兴”二字，除了绍兴出过数量惊人的师爷之外，还与他们游幕范围广、名气大、品牌响有关系。
　　在安昌镇绍兴师爷博物馆，连房子的主人娄心田在内，陈列介绍的绍兴师爷中，几乎个个都是名噪一时的中国名幕。以他们为代表，在从明中期到清末民初的三百多年历史中，绍兴师爷的主流经受了历史的检验，为封建政权所看重，并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可。
　　通过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我们多少可以看清一些徐渭的真实身份。这位曾给朱氏王朝增添几多绚丽色彩的绍兴奇才，原来比他的诗书画才华更卓著的，是他的军事天才。在闽浙总督胡宗宪那里，作为师爷的徐文长时不时要闹些笑话，可惊奇的是，这位脾气火暴的军政长官不但没发作，还更觉得这位绍兴人有点意思。当然，看上去轻狂孤傲的徐文长干起活来丝毫不含糊，在抗击倭寇的过程中，给主人出谋划策，屡建奇功。
　　历史上，比这位老兄名气更大的另有其人。也就是他，被后人认为是绍兴师爷真正闻名天下的原因所在。
　　雍正年间，河南巡抚田文镜聘了一位名叫邬思道的绍兴师爷作为自己的政务帮办。田礼之甚厚，邬师爷决意报恩。当时，雍正与权臣隆科多之间矛盾很深，雍正早有贬黜隆科多的想法。邬师爷看准这个宫廷内幕，进言巡抚大人搜集隆的罪状，向皇上参奏，必能青云直上。田表示认可。不久，雍正收到田的奏章，龙心大悦，将隆科多罢官监禁定罪，除了心腹之患。田文镜获得恩宠，而这位邬师爷激流勇退，告老还乡。
　　从此，绍兴师爷的知名度一炮打响，全国各级府衙竞相聘用，绍兴师爷一时身价倍增。
　　由于流传下来的著作比较多而且完整，乾嘉时期的绍兴师爷汪辉祖成为当代史学界研究的热点。这位萧山人（原来属于绍兴府）先幕后官，作幕时间既长，成就也大。他是明清两朝中少数几个实现仕宦梦想的绍兴师爷之一，所以他是幸运的。而之所以成为后人关注的焦点，除了他是个师爷之外，还与他是绍兴师爷的杰出代表有关。
　　关于其为人品行，不妨先看个小故事。汪辉祖刚刚进入幕道时，在江苏长州县做刑名师爷（师爷中地位最高之一类）。刚到衙门，有个大胡子同僚向他传授受贿之术，并告诉他“非此不足以济贫”。汪辉祖表面应付一下，心里很是反感。
　　一天，大胡子悄悄向汪辉祖介绍某位愿意送贿的诉讼当事人（被告）。汪不好当面拒绝，只是笑笑。对方还以为同意了，当晚就叫那位被告送来贿银，结果被汪辉祖赶出门外。那人以为嫌钱少，第二天晚上带了更多的银两过来。汪见此勃然大怒，将他赶走后，立即起草一个拘押被告的批文。
　　当年７月，汪辉祖向主人告假往南京参加江南乡试。之后，大胡子故伎重施，又向新来的代理师爷兜售那一套伎俩，结果那人欣然接受，白白捞了一笔“外快”。可好景不长，等汪辉祖考完回来，受贿之事已经败露。江苏巡抚派员追查，大胡子他们仓皇出逃。
　　在长达３４年的游幕生涯中，汪辉祖通过“为他人做嫁衣”的幕后形式，到一处，爱一处，做一行，爱一行，洁身自好，体恤民情，在成官之美的同时，竭力为当地黎民做实事做好事。在进士及第入仕为官以后，他更是爱民如子，泽披一方。
　　当然，在晚清以后，随着政局的动荡，政治的腐败，绍兴师爷群体中也出现了像章介眉之类的劣幕，或助纣为虐，或营私舞弊，或朋比为奸，作恶多端。但绝大部分都在读书仕宦与科举落榜的矛盾中、在为官理政与寄人篱下的冲突里从事佐治工作，而且没有编制，没有官衔，永远在幕后。这种为谋生而无奈选择的文书职业，使这些文弱书生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隐痛与失落。更遗憾的是，身后还要默默承受世人的偏见，正所谓情何以堪。
　　师爷文化如何评
　　北大政治学博士任志安认为，师爷文化其实是绍兴文化的核心内容，我们目前的挖掘和研究还远远不够。作为一种复杂的群体现象，师爷文化完全可以进行多学科研究，并且不同的研究方向可以得出不同的研究成果，而最终会越来越靠近历史的真相。
　　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的何宝梅老师是我市较早涉足这一领域的人文学者。在采访中，何宝梅重申：民间传说中，之所以绍兴师爷被贬得比较多，是有多方面原因的:首先确实有部分从业人员素质不够，做了不少不光彩的事情；其次，现在有关绍兴师爷的文献资料流传下来的很少，最多的无非汪辉祖和许思湄的几种幕业经验谈和游幕回忆录。因为是幕后人物，正史中几乎没有关于绍兴师爷的文献记录，因此可资研究的实证材料少。民国以后，坊间出了集中起来贬斥师爷“丑闻”和劣迹的资料广为播散，越传越坏。但其实，师爷特别是绍兴师爷身上，有很多宝贵的闪光点值得我们开掘和学习，譬如他们的人格独立性，他们很强的综合业务素质，他们坚守的从业道德，以及间接造福百姓的理想，等等，包括文书档案的管理，就是由师爷首创的。
　　对于何宝梅来说，长期以来感到最为难的就是一手资料太少，“我们应该抓紧开展田野调查，把很多像王如尧老先生这样家族里保留的实证材料提供出来，或者记录民间口耳相传的师爷故事，留下一手资料，毕竟这些东西会越来越少。”好像是在回应，王如尧老人也在接受采访时坦承，其实绍兴应该还有很多家庭保存有祖上的师爷文稿，但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拿出来。“希望绍兴人都来重视这个工作，因为绍兴师爷的正面价值大于负面价值。”
　　作为师爷的故乡，绍兴对于师爷历史与文化方面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晚，但经过多年努力，已取得一些成果。如２００５年９月在绍兴举行的“绍兴师爷与中国幕府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很多国内外这一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与会，带来了他们的思路和观点。会后，结集出版了论文集。去年９月，我市举行绍兴师爷与廉政文化建设研讨会，《绍兴师爷与廉政文化》论文集正在编纂之中。此外，作为独立研究的学者，绍兴文理学院上虞分院的钟小安先生自２００２年以来，不仅发表多篇论文，还从秘书学的角度出版了专著。
　　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有关人员表示，今后绍兴将突破原来局限于政法领域的研究现状，作为一种独特的历史和文化现象，从更加宏观和全面的角度去研究绍兴师爷，发掘其中的内涵。通过出版丛书，召开国际国内研讨会，用史实还原绍兴师爷本来面貌，给绍兴师爷这种古代的独特政治文化现象一个说法。
　　绍兴县政协文史委有关人员告诉记者，计划在两年内，将出版一本有关绍兴师爷的文史专集，那将是一部内容全面具有权威性、函盖国内外各种学术观点和成果的集大成式的学术著作。
　　愿绍兴师爷这个名字早日拭去历史的“灰尘”，散发本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