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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垂柳(十四)

第十四章  丁建国再闯富裕路 赵国富泪眼敞心扉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悄然而至。东北农村,土地重新回到了农民自己的手里,改变了农村的气象。人们在自家的土地里忙碌着,心里酝酿着幸福的光景。可是,这年的春天却是建国最头痛的季节。他每天看着农民早出晚归的忙碌,自己却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整天坐在自家门前的垂柳下,苦闷至极。树上的鸟儿也显得格外聒噪,微风拂动着柳枝摆弄着他的头发,更使他心烦意乱。他想起了郭大怀。每到自己对前途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总是要想到这个老人。“郭爷爷要是还在的话,该有多好啊。”建国常常这样想。如果老支书尚在的话,建国就不必像今天这样,整天的愁眉苦脸了,他会给建国指出一条路生活之路。建国实在没有一点半法,自己家半垄地也没有,浑身的劲无处使,两个大学生的学费是不能赊欠的。他现在觉得家庭的重担好重,他不得不为生计担忧。他在院子里辗转了一天,百无聊赖。其实他好几次想到了去找李支书。在建国的母亲去逝的时候,李支书真是帮了太多的忙,现在是不好再去找人家了。在建国的心里,现任支书总还是不能和郭支书相比。可是,不去和李支书商量,还能去找谁能?晚上,他硬着头皮来到了李支书家。

“活人怎么还能被尿憋死。”李书记听了建国的苦衷,热情地说,“你这么能干,过日子还愁没辙吗?”

“真是想不出一条路来。我就是有劲也无处使啊。”

李书记沉思一会儿,说:“好办。你打石头啊!咱村后的石场在咱这里是出了名的,石质好,还好打,不费力,不用打眼放炮的。你就把它承包下来,每年向村里交一点承包费。象征性的,交几百块钱。你打石头卖,还愁没钱挣吗?”

李书记的一席话,使建国茅塞顿开。是啊,村里的老土房都已经是破烂不堪了。现在,农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有几户人家不是正张罗盖房子吗?“这可真是一条金光大道!”建国心里说。

李支书说:“今年村里就要重盖村委会。老房子扒倒扶起,盖个砖瓦结构的。我想,少说也得四五十方石料,你就干吧。”

“好,好。”建国心花怒放地走出了李支书的家门。

建国走进家门,屁股还没挨炕,村里的高音喇叭就传出了李书记的声音:

“各位村民注意了。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经村委会研究决定,把村后的石场承包给丁建国了。一年向村里交一百五块钱承包费。以后,谁家盖房子,垒猪舍,就到石场去卖。谁要是还像过去那样,乱打乱采,可别说我不客气。说实话,这就是为了照顾丁建国,他家一垄地也没有,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谁要是有意见,你家给我出两个大学生,那个石场就归你,村里分文不取,你看怎样?我相信,大家不会有意见的。”

丁建国觉得今天是他几个月来最高兴的一天。他趴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有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独自笑出声来;有时又想起了家里这些年来的不幸,又想哭上一场。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打好的石头,方方正正地堆在山脚下。他拿出了纸笔给建华和建军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写信写到高兴时,他眼角里噙着泪。信写好之后,他更兴奋了。他看着黑洞洞的房笆,一点睡意也没有。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想些什么,千头万绪的,像出征前的将士,像要远嫁的新娘。天蒙蒙亮,建国起来做好了饭,自己胡乱地吃了几口,把饭放回锅里,轻轻地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红包,放到炕上,慢慢地打开包,一叠钞票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几张十元票子放在最下面,建国把这几票子抽出来,放进兜里。把红重新包好,他的动作很慢,像摆弄着一副精美的磁器一样,小心翼翼的。他把箱子锁好,把外衣披在肩上,迈开大步出了屯子,到镇上了。夜色已经降临的时候,建国回到村庄。他没有吃午饭,他几乎花尽了兜里的钱,眼看着一张张“大团结”在手中消失,变成了几张成角的零钱,心中有万分的不舍,他再也舍不得花上一角钱来填充他空空的肚子了。不过,他心里很是高兴。今天想办的事情全部办完了。他在商店里买了的十二镑的大锤,在铁匠炉铺里打了两条钢钎,一条撬棍。这几条钎棍都是用好钢打造,他感到很满意。几十斤重的铁器压在肩上,越走越沉。肚子里叽里咕噜直叫。在他进了家门的时候,两条腿已经酸软难支了。他“咣当”一下把身上的重物扔到地上,坐在门槛上喘气。

建平跑出来,看着几条铁棍,不解地问:

“哥,弄这些铁棍子干什么呀?”

“这可是宝贝。”

“宝贝?这几个黑黢黢的棍子成了宝贝?”

“是啊。今后咱家吃饭,你姐姐和你二哥上学的费用就全靠它了。”

建国吃了晚饭,把他那些铁宝贝拿到屋里,怕晚上被人偷走。然后,坐在炕上,和建平闲聊。这时外屋的门开了。邻居王大朋走了进来。建国连忙起身,招呼着。

“昨晚俺就想过来看看,没腾出空。”王大朋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听说你承包了咱村的石场了。”

“嗯。刚刚定下来。这不,今天我到镇上弄回来了这些家什。”

王大朋一件件掂量着,碰碰敲敲,说:“不错,不错。还少了一样。”

“少一样?王叔。少了哪一样?”

“少一根长撬杆。”

“撬杆?干啥用?”

“看来你还真是不会打石头呢。我今晚还真就来对了。昨晚,李书记喊你承包了石场的时候,俺家你婶就让俺过来看看。就是怕你不懂这打石头的窍门。我还真来着了呢。干啥用呢,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明白。”

“那——”

“建国,老实告诉你说吧。我早就想承包这个石坑了。扯扯拉拉地,一来二去,就叫你抢了先。”

“是嘛?”建国想,“原来他是要和我争承包权的。”

“可不是咋的。”王大朋笑笑说:“要说别的,俺不行,要说这打石头、砌石墙,这十里八村的还真就没有谁比俺强的。”

“是嘛。我还真就不知道。”

“你不信?”

“我信。”

“俺在关里家的时候,就是靠打石头为生的呢。俺还专门拜过师呢?”

“啊。原来你真是个行家。这样吧,你也算个股,咱两承包。”

“说啥呢,你是误会了。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想告诉你这打石头的窍门。”

“我是真心的。真的,我自己干还什么也不懂,咱俩还是个伴。”

“不了。你家连点地也没有,我再怎么也不能和你争啊。我有地,也分到了牲口,那些还不够俺干的?俺可不是来和你争的。俺是想来帮帮你。这打石头可是个技术活,不能光靠力气。”

“我就打过几块石板,没有打过石头。”

“其实,打石头也没什么。没有三天力吧的(“力吧”指不懂技术,蛮干的人)。明天俺和你一块到石场,俺教你。”

“那,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啥啊。咱邻邻居居的,俺不帮你谁帮啊。”

“那可是太好了。太好了。”

王大朋走了之后,建国坐在炕上,心里高兴,唱起了小曲儿。建平看见哥哥的样子,也跟着笑。

“哥,好长时间没看到你这样乐了。”

“可不是嘛。这都是咱妈给咱积得德啊。总是有人帮咱。”

“你说,王叔真得会弄石头吗?”

“那还有假?”

“打石头能那么难吗,还得人家教?”

“我原来以为很容易的。现在看来,还真不是个简单事儿。”

这一夜建国又没有睡好。他太激动了,太兴奋了。他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有时他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告诫自己,“快睡吧,明天要干活呢”,可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他想到,自从他家来到这集街村,得到了多少人的帮助?他们一家刚刚走进这间屋子的情境又历历在目。老支书郭大怀的慈祥的笑脸,李支书充满同情的眼睛,郭奶奶、王奶奶笑意盈盈满是皱纹的嘴,还有那长长的,为自己母亲送葬的队伍,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我应该回报这里的人,这块土地。”

天亮了。王大朋早早地来到建国家。

“怎样了,走吧。”王大朋在大门外高声地喊道。

“好了。王叔。这么早。”

建国拿起了大锤才发现,昨晚光是高兴了,忘了给大锤安上个把了。

“王叔啊,我忘了给大锤安个把了。”

“不用。今天你就带上铁锹、洋镐就行了。”

“好勒。”

建国和王大朋兴冲冲向村后走去。路并不远,道路也还平坦。他们来到采石场下。

“你看,建国。”王大朋手指着石场说,“可惜了。多好的石头啊,他们不懂,乱打一气。好石头在下面呢,现在全被土埋上了。”

建国看见这乱遭遭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王大朋真个行家,早已成竹在胸。

“你呀,先不必急着打石头。你看,这道石线有八米多宽,深也有十几米呢。现在你看到的,只有一米高多的石头吧。而且,上面的是毛石,下面的才好呢。你先把石线里的土都运到坑外,远的点,这可是个费劲的活。你怎么也而干半个月。这些土运走了,就看到下面的好石头了。开始时费点劲,一层层地把石头抠出来,清到底。再往前就好打了。”

他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清理了最近的地方,见到了地下的石层。

“看到了吧,从这往下,七八米深都是好石头。这石头,不用放炮,都是一尺见方的。好的呢。你就干吧。就这条石线,你自己干二十年也打不完,就是用火车拉也得一百车。”

建国看到王大朋黑色的脸在放光,自己仿佛看到道旁堆积如山的石头。

“王叔,你说的长撬杆是干什么用的?”

“你不说我道忘了。等到你把这下面的石头打完了,就会有很陡的石面,像悬崖峭壁。那时打石头就很危险。要用这样的长撬杆在一边撬,就不会有危险了。另外,冬天打石头时,上面的土都冻实了,这时更好打了。你就直管往抠,等来年春天化了冻,它们就自己掉下来。不过,这时你要千万当心。”

“好。我明白了。”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建国拍了自己身上的土,走到王大朋身边,说:“王叔,天晌了。今天把您累坏了。”一边拍打王大朋身上的土一边说,“回家吃饭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去。走到家门,建国说;“王叔,到家里吧,咱爷俩喝两盅。”

“喝哪门子酒啊。等你卖了石头,挣了大钱,咱爷俩再喝吧。下午我就不去了。过几天,我再到石场看看。对了,建国。这样干不行啊。要运的土方太多了。你怎么也得弄个小推车才行。”

“可不是吗。我下午就到镇上买一个。”

“不好。镇上卖的那车,用了几天就完了。你到铁匠铺自己焊一个。”

“行。我下午就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到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改日,我一定请您。”

“好,回家吧。”

下午建国到镇上的铁匠铺里焊好了独轮车。他从镇上兴冲冲地推回家。他看看天,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于是,他带上锹镐,径直向石场走去。

他按照王大朋的指点,刨土运土。他早起晚归,披星戴月地干了一个早期,就把石槽里的淤土清理完毕,一条青色石线呈现在眼前。现在是出石头的时候了。起初,往下抠石头还很费力,可是当抠到地下五六米深之后,横向采石就轻快多了。有时,用撬棍按石缝撬动几下,几块石头一起下来。建国干的开心,越干越有劲。几天的时间,坑外边的路两旁就堆起了长长的石阵。

清明节这天,建国到母亲的坟前了扫墓。回来时候,碰上李书记。

“我正要去找你呢。建国。”

“有事?李书记。”

“石头打多少了?”

“不少了。我不会估算。”

“这样吧。我们俩到石场上看看。”

“好。”

“清明一过,就得备料盖村委会了。”李书记说,“明天组织人扒房子。”

他们来到石场。眼前的情景让李书记大吃一惊,道路两旁,石头像两条青色的长龙。

“建国,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打了这么多了。看,这样的青石料,方方正正的,难得呀。质的好,打石、砌墙都省劲。好,好啊。”

“你看,李书记,这些石料有多少?”

“少说也有三四十立。”

“村里能用多少。”

“大概得用四五十立吧。”

“现在已经开好茬了。一天就能打两、三立。可省劲了。要不,你们先拉着,我能供上。”

“好。明天扒房子,后天就拉沙子,拉石头。村里现在没有钱,只能先给你一部分钱,余下的,秋后再算了。”

“行。什么时候给都行。”

“价钱呢,村里研究了,就给你五块五一立了。你看怎样?”

“不少,不少。”

“那就这样定了。后天就来拉石头。明天让会计来一下,量个数。”

“我这堆得乱七八糟的。先拉着吧。拉完了给我个数就行。”

“那也好。以后把石头好好摆着,量也好量。”

“好。”

“那,我先回去了,找人扒房子。”

“好。我再干一气儿。”

建国又披星戴月地干了两天,眼见得打下的石头堆满了道旁。村里来了两辆四轮拖拉机,整整拉了两天才拉完。石头被拉走了,道路一下显得好宽,建国的心里也从来没有这样宽敞过。晚上吃过了饭,村会计走进了家门。

“我是给你送钱的。”一进门,会计就乐呵呵地说明来意。

“怎么这么快,我不急。”

“你不急?咱支书道是急呀。”会计把一叠钞票放在炕上,说,“你数数。一共呢是五十三立,五块五一立,总共是三百九十一块零五角。你数数。”

“这,这……书记不是说先给一部分吗?这,这……”

“建国啊,书记说了,你家不容易呀,三个孩子上学,还供着两个大学生。你家的钱不能欠,欠谁的也不能欠你的。”

“那,那,那就谢谢支书,谢谢你呀。”

“啊哟,你就别客气了。你们家是咱村的骄傲,从这个小柴门里走出了两个大学生,村里还想树立你们家做咱村的典型。支书说了,村上经济富裕了,一定拿出点钱来扶持你们家呢”

“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送走了村会计,建国拿起了这叠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

“哥,”建平看着哥哥的样子,说,“是不是少了?”

“不少啊。一个不少。”

“那,那你怎么数个没完呢?”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钱怎么挣得这么容易啊。从包下这个石场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挣了这么多钱呢?这,这简直赶得上一个整劳力半年的收入了。唉,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啊。我愁啊,人家都有地种,咱家啥也没有,不是等着饿死吗。真想不到,咱,咱……真得好好谢谢李支书啊,还有东院王大朋,王叔叔。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明天,我去买两瓶好酒,先去谢谢老王叔。”

建国手里拿着钱,走到母亲的遗像前,两眼泪汪汪地说:“妈呀,咱家有活路了。你看,你看,咱家有这么多的钱呢。我知道,这是你老人家给我们修的福啊。你就放心吧。”他转过头来,对炕上的妹妹说,“建平,人家也是冲着你二哥,你姐姐啊,你也要好好念书,一定要考上大学。”

“嗯。哥,我一定能。”

“嗯,好,好。”

第二天,建国买了酒菜,走进了王大朋家门。两家虽是邻居,可是,建国还是第一次迈进这个门。当建国从这家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面红耳赤了。建平看着哥哥走路蹒跚的醉态,哈哈大笑起来。

 

在建国整天为生计一筹莫展、整天在门前的垂柳下面长吁短叹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那个曾使他朝思暮想的赵亦灵。在他披星戴月打石头时,也少有余暇想到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现在他终于可以舒口气,不必再为家中两个大学生的上学费用发愁的时候,赵亦灵的影子蓦地闯进了他的大脑。在情感上,他与天下所有陷入情网的男女一样,变得毫无理智。他在为赵亦灵牵肠挂肚,纵使她身置异乡,杳无音讯,他还是魂牵梦绕。人们也许有自私的一面,可是,在情网中挣扎的人是最具有奉献精神的,是最能超越现实的人。

“她也许早已嫁人了,”建国对自己说,“或许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他迫切地想得到赵亦灵的消息。

其实,这不是个难事。赵国富不是还在村里吗?只要建国走进那个孤苦的中年人的屋子,就会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可是,他不愿意去。这是他的父亲给他留下的遗憾。这个曾经让他在月光下偷偷窥探的庭院,如今已是长满了春草,变得十分的荒芜陌生了。丁家和赵家似乎已成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原始部落。平心而论,建国对赵国富这个敦厚的长辈充满同情。

“我必须去打听一下!”

这句话在建国脑海里徘徊三天,他终于硬着头皮走向赵国富家。

朦胧的月色下,赵家的庭院倍显凄凉。昏暗的灯光从破旧的窗口透出。院子西边是一间牛棚,一头老牛在月光下咀嚼着青草。

建国在门口停留片刻,轻轻推开了房门。当建国的身子出现在赵国富的眼前时,确实让和衣斜卧的赵国富大吃一惊。

“……你……啊,建国来了。”

“我……”

“坐,坐,你坐吧。”

这是两个本来近乎于木讷的男人,都是满脸的尴尬。

“赵叔,我来是想打听打听一下赵亦灵的近况。”建国说到此处,不觉得低下了头。

赵国富没有回答。当建国再次抬起头时,发现一丝悲凉袭上了赵国富的面庞。

“她,她还好吧。”

“啊。好。”

“啊。”

“她嫁人了吧?”

“嫁了。”

建国觉得赵国富似乎不想再说什么,自己也不知再问什么,便起身告辞。

“赵叔,我就回去了。”

“你不再坐会儿了?”

“不了。我回去了。”

“那好,那你就……唉。”

建国看赵国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赵亦灵一定有事,可是人家不说,自己也不好再问,便走了出来。当他走到里屋门口时,却被赵国富叫住。

“建国,等一下。”

建国转回身,看着赵国富黑红的脸。

“你坐会儿吧。咱爷俩还没正儿八经的唠过喀呢。”

建国又退回了里屋,默默地坐下,他看着赵国富的脸——满是凄楚沮丧的脸。

“小灵他不好?”

“不好。”赵国富没有看建国,静静地坐在靠墙边是炕沿上,顺手拿过装着旱烟沫的小匣子,默默地卷着烟,过了一会儿,赵国富看了建国一眼,说:“唉,建国啊……”又把头垂了下去。

“哎。”建国看着赵国富,答应着。

“我知道你真心喜欢小灵。小灵的事,我从来没对咱村任何人说起过。今天,我,我就说给你听听吧。”

“好。赵叔,你说。她,怎样了?”

“唉。小灵离家是不是有三年了吧。”

“是啊。三年多了。建华升学那年走的。现在建华就要毕业了,可不是快有四年了。”

赵国富把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随手又卷了支烟,衔在嘴里,点燃后,用力地抽了几口。

“小灵离家后,就到通化她姥家了。起初,在毛纺厂上班。是个临时工,虽然工资不高,可还算不错的。可是没上几天班,工厂就黄了。后来,再也没有找到工作。她姥爷不是她的亲姥爷,他看着小灵一天天的在家干闲着,吃闲饭,常常阴森着脸。她几个舅舅也都不正眼瞧她。这时,有人给小灵介绍了个对象。”

本来建国早以预料到赵亦灵会有对象,可是,当他听说小灵有了对象,还是心头一惊。建国的眼睛盯着赵国富,看着老人眼噙着泪花,慢慢地把头低下,眼泪滴在鞋面上。

“孩子可怜啊。她也是在姥姥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就稀里糊涂地结了婚。”老人抹了一把泪,继续说,“结婚开始,那一家人对小灵也还好。可是,结婚二年多,却不见小灵怀孕,就不一样了。小灵的婆婆本是个刁钻的人,再加上那个已经出门子的大姑姐。她们整天是摔摔打打的,指桑骂槐。后来小灵就常常无故遭丈夫打了。唉。”

“小灵怎么嫁了这么个狠毒的人家啊。”

“唉。这都是命啊。”

“后来怎样了?”

“后来,这家人真是狠毒啊。天天骂小灵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是要他们断子绝孙啊。小灵得了病,起不了床。他们,他们不但不闻不问,还不是打就是骂。可怜的小灵,就跳楼了。”

“啊!”建国一下子跳到地上,满脸通红,“小灵,小灵,怎样了?”

“折了一条腿。”

“啊?!这,这……”建国狠狠地跺着脚,他又气愤又心疼。

“你坐吧,建国。”赵国富把建国拉到炕沿。

建国坐到炕上,把烟笸箩拿到近前,想卷一支旱烟。可是,两手哆嗦,老半天也没卷上。

“赵叔,给我卷一颗吧,我不会卷。”

“你抽烟吗?”

“以前不抽。”

“啊。”赵国富卷了一颗烟,递给建国。

建国接过烟,点燃,抽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烟雾刺得他直咳嗽。他没有扔掉,反而使劲地吸着。

“你接着说,赵叔,你说。”

“腿折了一条,命还是保住了。看来实在是不能在那家过了。两个月前,离了婚。现在,在她姥姥家养病呢。”

“唉。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

“都是命啊。小灵这孩子可怜,可怜呐。十二岁就没了妈,现在,现在……”赵国富说不下去了,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建国觉得心在颤抖。他一边咳嗽,一边抽烟,似乎吞下的烟气,可以接好他寸断的柔肠,似乎从口中喷出的烟雾能带走他满腹的忧伤。他抽着烟,泪眼朦胧。他觉得赵亦灵就在他的眼前,正在满面愁容地看着他。他的心在滴血,他不能让自己的爱着的人再受一丝折磨了。现在,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猛地站到地上,看看已是满面泪水的赵国富,一下子跪了下去。

“你,你,建国,你这是干什么……”

“赵叔,赵叔,请你答应我,请你答应我吧。我爱小灵,我爱她啊。你答应我吧,把小灵嫁给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这,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说话。”赵国富把建国搀起来,拉到自己跟前,说:“是我糊涂,我糊涂啊。我知道你喜欢我家小灵,我也知道小灵也喜欢你。可是我为了自己,硬是把你们拆散。我真后悔。建国啊,我这几年是满肚子苦水无处倒啊。建国啊,今天,你不来,我还不知道憋到什么时候呢。建国,你不知道,我就要憋死了,就要疯了。唉。建国,到今天你还能说这样的话,你不记恨我,不嫌弃我家小灵,我打心里感激啊。小灵知道了也会感激你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小灵是,我嫁过人的人了,又是一个瘸子。我们配不上你啊。你的好心你叔我心领了。”

“赵叔,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喜欢小灵,我喜欢她,我希罕她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嫌弃她呢。这些年来,我有几时几刻忘记过她啊。赵叔,把小灵嫁给我吧,我会用我的命来护着她的。我决不能让她再受一点气,吃一点苦!”

赵国富老泪纵横,拉着建国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叔,我是真心的,我敢起誓,我要是亏待小灵,天打雷劈。”

“我信,我信。”

“你答应了?”

“可是……好,我答应你,可是,还得看看小灵的意思。”

“好,好。谢谢赵叔。谢谢,谢谢。”丁建国激动不已,现在他是悲喜交加,一时语塞了。他把烟头扔到地上,又去拿烟笸箩。

赵国富知道建国想抽烟,就卷了一颗烟递给了建国。建国接过烟,并没有抽,把烟握在手心,由于手中已出了一层汗,把烟纸浸湿了。

“赵叔,我想,你明天就去接小灵。”

“嗯。明天就去。”

“晚上能回来吗?”

“能。”

“那我明晚再来,行吗?”

“行。”

“那,我就回去了。”建国站起身,向外走去。

赵国富也站了起来,一直把建国送到大门口。

“你回去吧,赵叔。”

“嗯。天黑,慢点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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