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之死（四）岳飞的性情

书接上回，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岳飞要是没什么缺陷也不可能落得如此下场，在这一点我们也不能把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

岳飞当真是个性情中人，这一点我们从读过就让人血脉喷张的《满江红》中就可以看出，虽然史学界对这首词是不是岳飞所作有些正义，但人们愿意相信是岳飞写得。而且岳飞这个人性情中人都有点过了，说不好听点，有些“一根儿筋”。在行军布阵上自然是没得说，在金军鼎盛之时还能以劣势兵力大胜金军的宋将是没有几个的，军事才华可谓天下无二，但他在政治上的脑筋却一直表现得十分幼稚。

比如公元1127年，也就是建炎元年，赵构称帝不久，岳飞前去投效。当时岳飞二十四岁，只是一个低级军官，相当于今天的营连长之类。但他满怀热情地给皇帝写了一封信，指名道姓地建议这位时年二十一岁的皇帝，不要受黄潜善、汪伯彦之流的影响，要锐意恢复，不要辜负中原人民的希望等等。这里提到的黄潜善和汪伯彦两个人，正是刚刚帮助赵构当上皇帝的两位宰相，尽管若干年后这两个人和秦桧一起被列入《宋史-奸臣传》中，但在当时可是赵构颇为倚重的辅弼之臣，皇帝怎么会听你岳飞的。再者，一个小小的军官就敢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这是哪个皇帝也忍受不了的，不过当时赵构还算宽大，没有杀掉岳飞，只是下令把他遣送回老家。

岳飞也很郁闷，回家耕读他又闲不住，最后转了一圈又去投奔河北招讨使张所。张所相当欣赏他，让他以中军统领的名义，隶属王彦领导，渡河抗金。

这位王彦是建炎初年很了不起的将领，素有名将之称。他在金国骑兵所向无敌围攻首都汴京之际，慨然弃家从戎奔赴战场，张所“异其才”，委任他为都统制，担任当时的前敌总指挥，率领岳飞等十一员将领和七千士兵，屡破大敌，威震当时，致使金兵把他们当成了宋军主力部队，调动大军前来对决。他的部下们了解了这种情形后，相率在脸颊刺上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大字，表示愿意不留退路地追随他，决无异心。这就是当时极其有名的八字军的来历。没有多久，中原地区各义军首领纷纷归附，一时间，八字军达十余万人众，绵延数百里，“皆受王彦约束”。

按照我们的想象，岳飞碰了上如此优秀的领导，二人岂不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但遗憾的是国人还有句老话叫“一山难容二虎”，王彦和岳飞二人由于都能力才华出众，但也都自视甚高、个性倔强，结果二人怎么看对方都不入眼，最后发生了冲突。而且一气之下，岳飞拂袖而去，按照大宋军法，凡部属擅自离开主将，均以逃兵论处，罪当斩首。岳飞不可能不知道这条军律，但还是宁愿顶着如此重大的罪名离去，很有可能是这两个人同性相斥、实在是互不相容的结果。

并且二人之间的嫌恶之深实在超于常人，王彦领导八字军抗金，威震河朔，并屡屡冒犯当朝权贵，很早就犯了忌讳，被剥夺兵权转成文职官员，成为治理一方的地方大吏。王彦打仗是把好手，做官也不差，由于事亲以孝、居官清廉兼才干出众，很快在文官的职位上也享有了很高的声望。当此事七八年后，岳飞成为方面大军统帅，驻屯在襄阳，王彦也成为声名卓著的文职大吏，被委派为知襄阳府、京西南路安抚使，这时已经年届知命的王彦，宁肯辞职，也不愿和岳飞同处一地共事，可见二人隔阂之深。

岳飞离开八字军后辗转来到京城开封，结果在开封街头被人认出，当作逃兵给抓了起来。就在即将被砍头的危急时刻，岳飞碰上了当时京城的最高负责人——开封尹兼东京留守宗泽，大致相当于首都的市长兼军管会主任。这位老人一眼看出这个小伙子不是凡俗之辈，喝令刀下留人，并将他收留在自己帐下。当时正值金兵来犯，宗泽令岳飞率五百名士兵出战，岳飞以少胜多，大捷而返，从此深得老人的喜爱，被破格提拔为正七品的东京留守司统制，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团级干部，岳飞一战成名，就此进入人们的视野。宗泽当时年届七十，威望极高，连金兵都很敬畏，老人家爱人以德，正确地指出，岳飞虽然具备良将的资质，但自恃勇力武艺过人，太喜欢野战，忽略行军布阵，缺乏兵法造诣，因此倾己所学，教授岳飞阵图兵法，为他成为一代名将打下基础。

不久，宗泽老人在忧愤之中去世。临死时连呼三声“过河！过河！过河！”意思是，打过黄河，收复失地。作为影响岳飞一生的人物，老帅的这句话想必也时刻萦绕在岳飞心头。

后来岳飞成为帝国最闪耀的将星、赵构一度对他青眼有加这些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但此时赵构杀岳飞除了对武将的恐惧外，还是因为岳飞的性情又办错事情了。

公元1137年，也就是南宋绍兴七年三月十一日，赵构有意让岳飞统制淮西军等全国五分之三的兵力出师北伐，为显信任，赵构在寝阁亲切召见岳飞两天，这可是为人臣子难得的殊荣，但此时性情中人的岳飞又说错话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有一天岳飞与皇帝赵构谈话，二人十分投机。可能是谈得兴起，岳飞突然相当莽撞地提出，希望皇帝早日解决皇位继承人的问题。此言一出，谈话的气氛立即急转直下。尽管当时正值岳飞最受信任宠爱之际，赵构仍然丝毫也不假以辞色地呵斥道：“你虽然出于忠心，但是，手握重兵在外，这种事情不是你所应当干预的。”岳飞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十分尴尬。他退出去后，皇帝立刻接见了岳飞的参谋官薛弼，赵构对他讲了这件事情，并关照这位参谋长说：“看样子岳飞不太高兴，你可以去开导开导他。”

在外大将干涉皇位继承人这种敏感的问题是自古的大忌，为此所导致的皇家骨肉相残比比皆是、臣僚或飞黄腾达或家破人亡的故事也史不绝书。人们历来特别容易把这个问题和那些手握重权、重兵的文臣武将们的政治野心联系起来，而岳飞却偏偏要提，可见其政治上的幼稚，况且其中还另有隐情，几年前在金兵的追杀下，赵构由于惊怖导致阳痿，并丧失了生殖能力，此前唯一的儿子还因为宫女不小心踢翻一个铜鼎被惊吓抽搐致死，后来直到赵构去世也是找血缘最近的养子继位。这两件最深的隐痛，如今被岳飞的一句话都给钩了起来，其心生恶恼怒可以想见。

谁知，后来岳飞在一封密奏中又一次谈到这个问题，希望皇帝尽快确定过继皇子的继承名分。这就表明他并不是谈得高兴一时口滑所致，事实上这件事情确实是岳飞的一块心病。当时，金国人扣住宋徽宗宋钦宗不放，有着相当重要的政治原因。赵构称帝以后，金人就曾经考虑将宋徽宗放回去，用以削弱赵构的影响。后来一直存在着一种可能，就是金人以武力扶植一个宋钦宗嫡系的傀儡皇帝，这位傀儡皇帝具有赵宋帝国先天的大宗正统地位，将使南宋政权相当难堪、被动，甚至对其存在的合法性都可能形成挑战。当时，部分地为了对抗这种可能，赵构从太祖赵匡胤一系挑选了两位皇室子孙，过继到自己名下，但还没有确定究竟由哪一位继承皇位。岳飞的提议，从抗金斗争的现实出发，显然是好意，而且是那种忠心耿耿地把皇帝当成自己人、不见外的那种好意。但是，这种好意是否能被皇帝愉快地接受，却大成疑问。可以说，此时张岳二位君臣虽然表面上还很亲和，但已是心生间隙，一旦有外部的其他刺激，马上回变本加厉地变成厌恶的心理。

很快这种刺激就来了，淮西兵变完全让赵构失去了对武将和岳飞的信任。起先赵构想替换岳飞，岳飞极力争取的事情已经让赵构觉得岳飞实在是贪恋权势、野心太大的印象，而岳飞的处理办法也实在欠妥。岳飞竟然一气之下离开都督府，上了一道奏章请求辞职，然后又在未等批复的情况下就把军中事务委托给助手张宪代管，自己径直回到庐山，给母亲扫墓守孝去了。

如此做法，显然在政治上是极不可取的，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一个可能的推测是，此时的岳飞仍然心怀对赵构知遇之恩的感激，潜意识里希望用这种赌气式的方式，唤起皇帝的觉悟。但他错了，皇帝的心理活动，是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度量的，此时的皇帝对岳飞极为恼怒。他将岳飞的举动，理解为居功自傲、骄横跋扈和对自己——帝国皇帝大不敬。此时再加上张浚秦桧等人的多次弹劾说岳飞处心积虑一门心思地就想兼并别人的部队，此次辞职，真实的意图是要挟皇帝。这种弹劾马上让岳飞陷入险恶的涡旋之中。

赵构此时被岳飞气坏了，给王贵下了死命令，不劝回岳飞便自己也别回来，毕竟岳飞不是真的想归隐临泉，一番劝说也就回了军中，尽管回营后的岳飞多次写奏折请罪，但君臣二人的关系显然已经不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