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线条之形而上的叙述性书写

　　——评梅国云先生笔外意象几幅作品

　
　　初识梅老师的笔外意象纯属偶然，经美女学者李音推荐后欣然翻看，也许是窗外春意盎然的生机，亦或是半日得闲的愉悦，几幅下来几乎产生看字如看画的趣味。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梅老师的字也许可称成为书法界的旁逸斜出，严格来讲，跃然纸上的这些字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任何体，反而倒像一幅幅形态各异的写意画，难怪他称之为笔外意象，我想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把笔下的字仅仅看成字本身，这些字都着了像，赋了意，是作者内心的外化，是他内心与外界碰撞的玄思。其实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是融入作者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意味的具体形象。从这个角度来讲，阅读这些笔外的意象，其实也是沿途观赏梅老师对世界的体悟，玄思、想象及叙述。

　　几乎大部分读者都认为，梅老师的作品里有体悟，有玄思，有禅意更有佛道。然而，我以为，让人产生这样感受的原因是：空间布局讲究。他的许多字幅，都给人一种“空”的感觉。所谓“空”类似于画的“留白”，越少的内容，越多的留白，就越能启发受众的想象，越需要作者与读者心灵的撞击才能产生共鸣。譬如《望月》这幅，只两个字，不并排，不成列，两两相对，隔空相望，简洁明了。有人把“望”字想象成自斟自饮、袅袅婷婷的女子，对月思君。“月”这个意象在传统文化中是和思念，思乡的情绪紧密相关。而这幅纸上清虚孤寂的两个字，遥遥相对，正符合了思乡的情怀。这相对的两个字，打破了传统书法排列的秩序，也解构了正统书法规范的阅读历史，使得我们的阅读在感性的基础上拆解传统的叙述，在寻找审美缝隙的过程中重建想象。而这想象的缝隙就来自于字与字之间的留白。刘小枫说“意”是个体的有限性返回大生命的无限性的唯一津梁。而这两字之间的有限距离实际上表意的就是对故乡的无限思量，是作者在字幅中深藏的无限禅机。

　　另一幅《母爱》中也是遥遥相对两个字，方块字化为圆形大地，几乎是另一种想象抒情的方式。大地母亲是最直接的想象，以“母”字为体衍生出来的大地形状，几乎将这个汉字转为另一种形象与节奏，“母”体广袤如大地，酝酿各种温情和柔情，同时爱亦是大地中生长且扶摇直上的种子，他们变成另一种形式，另一种存在和延续，通过遥相呼应的空间位置，预示着彼此双方的相辅相成，互相关照。“母”为“爱”的主体、土壤，而“爱”是“母”体的酝酿和升华。无需多言，只是形状的变化，便抓住了母爱的内核，让读者悟其道，会其意。

　　(梅国云笔外意象作品《望月》诠释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文学意境。)

　　（梅国云笔外意象作品《母爱》诠释了“母亲就是大地，母爱就是太阳”的意境。）

　　而《心莲》则笔触简单质朴，空间疏疏落落，寥寥几笔的圆，似半开半合的莲叶，想象中有水珠滑落有波光粼粼，几乎让我们觉得沐浴于圣水青莲之间，干干净净，宛若遇见初晨微光，凡尘俗世皆抛脑后。而这几个圆，又像极了敞开心扉的心，朴拙简单的氛围生出无限遐想，所谓“大象无极，大音无形”，正是这笔触的简单，空间的疏离，使得想象变得丰富生动，意义变得高深莫测。

　　（梅国云笔外意象作品《心》诠释了“心若莲便入禅”的意境。）

　　而下幅纸上几句话为“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初看这句式形就的曲线如艰难登山的路径，歪歪斜斜至纸顶端，正契合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的意境。这也是梅老师字的独特之处，只是一个字，一种形象，大部分的留白，无需太多就构成一个比我们直感大得多的世界，正所谓“一花一世界 ，一叶一菩提”，在意境辽阔的纸面上，我们每一个受众都悟得自己的道。

　　（梅国云笔外意象作品《山行》诠释了唐诗人杜牧的诗“远上寒山石径斜......”之意境。）

　　总体来说，所谓的“禅思”实际上就是灵感与顿悟，是超越了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的直觉思维。它是通过意象的启发直接探索心源，契入事物的内核，把握本质。就像梅老师写的字，其实我们无需深究字，意，禅之间的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在每个字里寻找到我们个体意义投注的领域，在这个领域寻见属于自己的意义。

　　梅老师笔外意象的另一个特点是，字中蕴藏故事，充满无言的叙述和想象。他的字像是有灵魂的精灵，时而清淡，时而浓重，时而直接，时而隐晦。有时候简简单单，却蕴含万种深意并且情真意切，有时候密密麻麻，却拥有一种直达灵魂的通透。譬如这幅《柳》，整幅字笔触清淡，似青烟笼纸上，如梦如幻，宛若时序进入初春，江南有晨雾，一枝枯柳逢春，在整个冬天里，徐缓渐进，日日累叠，终要抽枝发芽。字左边几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恰恰出自汤显祖《牡丹亭》题记，这杜丽娘对柳梦梅情深之至，一个“柳”字，即是全部。任何的哀愁和思念，几乎都可以渗透在这个淡然却有味的字里，这个“柳”字看似简单，但和边上的字互成佐证，倒是暗藏深意，瞬间丰富起来。梅老师的这幅字，几乎是在讲故事了，而且还是一个朦朦胧胧，深藏不露的故事。有心者几乎可以从这个“柳”字联想到《牡丹亭》的种种，纵然故事如此的遥远和疏离，然而情感却剥丝抽茧，打动每一个有灵魂有情义的个体。

　　（梅国云笔外意象作品《柳》诠释了汤显祖《牡丹亭》题记之意境。）

　　他的《空》字也是另一种有意思的叙述，梅老师这个“空”字倒是写满了纸页，一点也不空。字变形成一个人，还是一个入定修禅之人，双手合十，闭目念经，作者这里的一切用意我们了然于心：我们身处纷扰、活色生香的俗世中，“空”是一种修行，是我们在纷繁复杂的人生途中时时要做的功课，人生不宜太满，时时清空就是时时修行。这个远离喧嚣，孑然独立的的人，这个由“空”字变形的人，是不是也是一种“无念”的象征，它教会我们尘世的每一个人，苦海中每一个人，都要学会倒空一切执着，妄念，回归一种无念无欲的平静状态，修成“不喜亦不惧”的平和人生。

　　任何一种艺术的目的，最后都要引起受众的意义关怀，没有一种艺术形式的指向最后仅落于形式本身。我想梅老师也一样，他的字有空间，有禅意，形成独特的审美架构，是希望引领我们超越具体的像“澄心以凝思”，笔外意象无论是何种体式，根本的意义在于它直接触动我们审美的内化与外延的关键部分，启动了我们的禅思与灵感，引领我们超越历史和现在的时间，寻找一种有价值的意义。所以，梅老师的笔外意象其实符合了禅宗思想的一大特质，即“自性清净，我心即佛”的佛性伦，仅仅将字变形，赋意于形，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等待读者的共鸣和升华，而任何体悟都没有虚妄和正见的区别，只要我们每一个人启用了思辨，都“识心见性，自成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