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西蒙·沙玛和达尼埃尔·阿拉斯三位看似生活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著书也好，在公众媒体上录制节目也好，都把艺术和大众之间的联系看得无比重要。像这样活跃在公众视野的艺术讲述者还大有人在，所谓的“美的布道”，最关乎的其实也是他们人生的理想和艺术服务于启迪公众智慧的夙愿。
这个题目是从台湾学者蒋勋那里借来的。以此为题的原因是这种说法似乎一下击中了知识分子对于连接大众和艺术的一种典型态度。所有的诗意、情怀、责任都在这样一个简短的标题里被淋漓尽致地凸显了出来。
“其实美不只在艺术里，在画廊里、在音乐厅里。我一直提倡说，美是一种布道。我希望有一天在这个社会里面，我们走出去看到的事物都是美的，到东来顺吃涮羊肉也都是美的。”
—蒋勋
蒋勋在南投演艺厅为民众进行《少年台湾》原著现场导聆
曾有人说，说到西方人讲艺术都会想起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而说到中国人讲艺术，10个人里有8个首推蒋勋。林青霞曾经因母亲重病而失眠，据说都是专程飞去找蒋勋聊艺术来自愈，且不论这一传闻是真是假，蒋勋讲艺术确实是在台湾乃至大陆文化界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的。对于蒋勋讲艺术的魅力也我曾无比好奇，于是找到蒋勋早年在台湾电视节目中的一段录像，他讲的是宋代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其实无非是对画面的剖析和解读，没有字斟句酌地考究文献，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算不得是什么严谨的学术研究。但他恰恰把画面中的细节拿来跟你一起反复体会，于是在蒋勋那里，你能听到艺术背后的人情，比如他会提醒你看《骷髅幻戏图》中女子怪异的姿态是因为她生怕蹒跚的孩子跌倒；而敞开衣襟哺乳的妇人是和今天市井女子别无二致的，进而一幅《骷髅幻戏图》顿时充满了浓浓的母爱，而这种疼爱是任何一个普通生命都有的切身体会。
李嵩
《骷髅幻戏图》
绢本设色
26.3cmx27cm
宋代
故宫博物院藏
这幅《骷髅幻戏图》，笔者也并非初次相识，只是从未体会到蒋勋的那种动情的解读：有些猜想，有些生发，却都落入情理。这种感觉就仿佛多年前听一位中文老师讲李煜的《虞美人》，她说，“春花秋月何时了？”这“春花”和“秋月”尽是世间最美好之物，而李煜却一眼都不愿多看，他在问：“何时才能了结？”这是一个身还在，心已死的人才会问出的问题。虽然你知道谁也不能替当年凭栏远眺的李煜代言，但依旧还是愿意去这么理解和联想。
蒋勋的讲述大抵跟这位老师有些相似，把那些心灵深处的东西掰开了，揉碎了给你，带着一点点并不过分的主观想象，着实有些艺术催眠的感觉。如何让跳街舞的小孩儿也能进入故宫认真地看一幅书法，如何把唐太宗骗《兰亭集序》的事情讲成一个具有武侠片气质的故事给15岁的干女儿听，蒋勋一直挑战着自己讲故事的能力。其实，跟大众聊艺术，带一点点艺术微醺感，甚好。
“这并不是沉寂的周日下午在艺术馆里的一次闲逛，或在历史记忆中对美的一次游历。而是对创造性想象力这座活火山的一次侵袭，并深入到那些人类所创造出的、曾风靡世界的最伟大的作品。”
——西蒙·沙玛
与蒋勋的温情脉脉不同，另一个令人记忆犹新的艺术讲述者是英国历史学家、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史讲师西蒙·沙玛（Simon Schama），这个看起来一板一眼的英国绅士在英国BBC的记录片《艺术的力量》（Power of Art）中滔滔不绝地讲述了408分钟。浓重的牛津口音和标志性的一句话一扭脖子的讲述姿态，让人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悲剧。而事实上，西蒙·沙玛在录制这部纪录片前正在制作有关英国史的节目，于是讲述艺术时，多多少少带着点史诗的气氛也就不足为奇了。西蒙·沙玛挑选了包括凡·高、伦勃朗、卡拉瓦乔在内的8位艺术家的个案，谈及他们的生活琐事和他们如何实现了个人的艺术才能点亮时代的巨幕，真正是气势恢宏的传记体讲述。如果说有什么不足，只是时不时冒出来的还原场景的真人表演有些做作滑稽，让人跳戏。而这部《艺术的力量》最终荣获“国际艾美奖最佳艺术节目”“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最佳摄影”（纪录片类）等多项国际大奖，也不能不说受到了观众极大的喜爱。而实际上西蒙·沙玛教授曾在哈佛做过一个关于画家戴维与雅各布宾派的讲座﹐内容复杂而高深﹐以至于讲座结束后﹐一个预科生向他抗议花着父母给的学费不是来听这些令人更加迷惑的讲座，而沙玛回答说：“那恰是你的父母应该付费的所在。我们把那叫做‘教育’。”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西蒙·沙玛是个能深能浅的天才讲述者。
在《艺术的力量》中西蒙·沙玛接近大众的意图也十分明显，他想要真正传达给观众的是他眼中的艺术世界：每一个天才的灵魂深处都有灼热的火光，他们为此执着、疯魔、沉沦、毁灭、重生。时间轻易将肉身摧枯拉朽，而那些平凡的肉身里所产生的艺术力量乃至人性的力量在整个历史的长河里生生不息。
“上帝已经变成‘有形可见’的神。‘有形可见’，就意味着要走向死亡，这不啻于一场悲剧，而由此而生的悲怆，便写在两个小孩子的脸上。我觉得这一做法蕴涵了神奇的力量。从此以后，我无需再看《西斯廷圣母》了：因为画已‘跃然明朗’，我已把感动埋在了心里。”
——达尼埃尔·阿拉斯《绘画史事》
拉斐尔
《西斯廷圣母》
布面油画
265cmx196cm
1512~1514年
德国德累斯顿博物馆藏
《绘画史事》是达尼埃尔·阿拉斯(Daniel Arasse)在“法兰西文化”电台上为听众们准备的文化节目内容。一个致力于最严肃的艺术史研究的专家，要完成一个挑战：将倾其一生研究的精华与成果，用最平淡又最投入的语气，为广大的艺术爱好者们娓娓道来。而当他说出以上这些心里话时，他已是一个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年迈老人。但他还是试图用自己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照亮那些对艺术细节视若无睹的双眼。不论是他声情并茂地描述一只勃艮第蜗牛如何爬上了《圣母领报》的画框，还是在《宫娥》里重新发现了王权的至高无上，或是在《西斯廷圣母》里看到了帷幔拉起后，向死而生的悲怆力量，达尼埃尔·阿拉斯都无比亲切地在构建一座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的艺术殿堂，只要他们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思考，很多趣味盎然的新图景就悄然展开了。
委拉斯凯兹
《宫娥》
布面油画
318cmx276cm
1656年
普拉多美术馆藏
以上三位看似生活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著书也好，在公众媒体上录制节目也好，都把艺术和大众之间的联系看得无比重要。像这样活跃在公众视野的艺术讲述者还大有人在，所谓的“美的布道”，最关乎的其实也是他们人生的理想和艺术服务于启迪公众智慧的夙愿。这个故事借由蒋勋开始，但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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