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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疾农妇,写出最“露骨”的诗
2015年初,一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为名的诗一夜之间在网上爆红,令人们惊讶的是,这首诗歌的创作者,竟然是一位一辈子在农村务农、甚至有先天性脑瘫的一名农妇——余秀华。

  5月15日,北京单向街书店里,余秀华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与读者见面。尽管有着 “脑瘫”“农妇”的标签,但在过去的一年里,余秀华几乎拿遍了整个诗歌界、出版圈的重要奖项,中国诗歌学会“年度诗人”、中国作家榜“年度诗人”等。


  而在她所有的诗作中,最为著名的,还是那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

  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

  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

  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

  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

  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2015年初,这首诗一夜之间在网络爆红,单看诗歌的名字,很多人以为这又是一种“露骨的炒作”, “睡你”这个词本身有着“恶俗”的含义,很容易使读者产生轻慢和鄙夷。但阅读完全诗之后,会发现诗作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情感和力量。不少媒体和杂志对此诗有着很高的评价:

  “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诗刊》编辑 刘年这样评价。

  此诗火了之后,余秀华的名字渐渐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令人们惊讶的是,这首诗歌的创作者,竟然是一位一辈子在农村务农、甚至有先天性脑瘫的一名农妇。


  “能找到男人就不错了,放屁!”

  成名前,余秀华就是中国千千万万农民中,最普通的一个女人,甚至更加卑微。在6岁之前,她离开拐杖无法站立,口水流个不止,后多方求医问药,治好了流涎。因为先天的缺陷,她没能读完高中;曾经去打工,但屡屡受挫;

  19岁在父母安排下,招婿入门,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但是他们之间没有感情,这个男人在外打工,每年回来一次,一年中难得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会争吵,甚至暴力解决。

  “在婚姻里,我和他都是暴君,都残忍。它给我的好处远远没有一朵花给我的感受多。”余秀华说,丈夫和她不在一个精神层次。


  余秀华一直想离婚,这个念头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早在2012年,她就自欺欺人地写了一首《离婚证》:

  “一叠新翠,生命里难得一次绿色环保,和我的残疾证放在一起,合成一扇等待开启的门,36岁,我平安落地……”

  她想离婚,但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不赞成。“很多人和我说,身体这样,能找到一个男人就不错了,放屁! ”

  然而前不久,余秀华和丈夫终于办理了离婚登记。离婚后,前夫问他要一笔长工费,算是这么多年的补偿,面对这个有点可笑和无理的要求,余秀华还是答应了。她拿出了自己一半的稿费,给前夫买了一套房子。“有时候看他挺可怜的。”


  离婚对她意义重大,她离开了被一张纸困住的十几年。“以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绑着我,虽然婚姻关系是名存实亡的,但是觉得那张纸还在,那种束缚就还在。”有记者问她,离婚给她带来了更好的生活吗?

  她说:“不能说是更好的,但自己心里很自由。我需要的就是这个。”

  能得到爱情的人是写不出来诗歌的

  身体的残疾,并没有妨碍余秀华成为一个内心浪漫的人,在她的诗作里,她赤裸裸地表达着自己对于爱情渴望,像一个怀春的少女。

  “你说抱着我,就像抱着一朵云”

  “哦,我们都喜欢这光,虽然转瞬即逝,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但她的诗,却也有想要不能得的痛和无力,和面对残疾事实的深深自卑……

  “我也有过欲望的盛年,有过身心俱裂的许多夜晚……”

  “他们的轻言细语里摒弃了人间残疾,而光,把他们环绕得那么紧,我只想嚎叫一声,只想嚎叫一声,一个被掠夺一空的人连扔匕首都没有力气”


  余秀华把自己的十几本手稿藏在旧衣柜里,不轻易示人

  余秀华把残疾和爱情看成生命中的两种极端,它们是一对天敌,爱情是美好的,残疾却是阻碍,“没有人会觉得残疾人会得到爱情”。

  所以她说:“我真的不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我的生活很单薄,就是一个农妇过井底的生活。但是我的想法却和他们不一样。”

  但无论是村民还是父母也都不理解她,对爱情,对伴侣,对人生,对自由,不理解她脑子里那些与那片麦子地里实实在在的粮食截然不同的虚无的看法,不理解她对抓不着的那些东西的向往。 “我和他们说不通。”


  虽然诗作里写满了爱情,但余秀华却并不认为自己适合谈恋爱。 “我的那些爱情诗,都是在我很痛的时候写出来的……但我实际的身体情况和我现在的心理状态,真的不适合和别人谈爱情。”

  有读者问她,为什么对爱有如此深刻的理解时,余秀华回答:“真正能够得到爱情的人是写不出来诗歌的,我得不到,所以才会有很多的渴望,才会写出这些诗歌。”

  “我真的希望在我40岁、50岁的以后,还能遇见那些让我疯狂去爱的人。”像是一个少女的梦,还沉睡在她的身体里一样,“但是睁开眼睛一看,现实里没有啊。”

  在余秀华身上,有一种浓烈的渴望,又有一种对宿命的挣扎。

  夏天全是连衣裙

  在北京宣传新书的时候,余秀华还是会惦记家中的父母。余秀华说,父亲从小对她弟弟的管教颇多,而她由于身体特殊,父亲从不过问她的成绩,余秀华觉得爸爸“没有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小时候,余秀华常常被他人取笑,这时候她只能自己伤心一阵,不知道怎么回击。她说那时自己是“一只沉默的羔羊”。


  余秀华在钟祥市横店村的家

  儿子在余秀华心目中分量最重。如今儿子也已成年,在外地上大学。余秀华说,儿子幼时看到父母吵架,就在一旁掉泪。在余秀华的诗作里,也有写给儿子的诗歌。

  儿子,与你相比我越来越矮了/所以你就要看到我看不到了的风景/我不要求你描绘给我听/但你要把足迹留在某一个晨曦/听见风,理解风/听到雨,怜悯雨/由此悲悯这个世界和一个残疾的母亲

  生活中,余秀华是一只“网虫”,逛聊天室、诗歌论坛……在网上抒发自己的情感。


  2009年,余秀华学会了用电脑,而后她开通了博客、用上了微博

  平日里,她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地女人一点,“夏天没别的衣服,全是连衣裙” 。但无论在现实还是诗歌里,40岁的她都会感慨自己的皱纹和衰老。“女人是经不起老的。”

  云上写诗,泥里生活

  对于人生,余秀华有着宿命式的坦荡,在诗歌里嘲弄自己的残疾,现实中却拒绝消费自己的苦难。在她的诗歌走红网络后,有个文友劝她借机募捐,被她拒绝。有个自称她朋友的朋友给她电话,要给她转账,称「希望你生活好点」,余秀华婉拒了:有钱生活就能好吗?

  余秀华成名后,就有了“网红”“诗人”“脑瘫农妇”等标签,外界对她的讨论一直不停,有人评论她的成名,是“不按规矩”的出名。

  然而这一切的声音,似乎对余秀华并没有什么影响。她照样写她想写的诗,说她想说的话,渴望着她的渴望。“我的生活里好事多了一些,但苦痛和往常一样。”


  她向往高处的风景,但又不得不一次次回到低处生活。初来乍到的“成名”,让她显得与世界有点格格不入;

  她花痴、胆怯、寂寞,但又热烈、清醒、孤傲,面对命运,有着无力的宿命感,却也不顾他人反对离婚,只为争取自由。

  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云上写诗,泥里生活。”有人看她像个怪物,也有人读着她的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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