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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橋題畫,妙語連珠



《板橋題畫》是一部繪畫論著,清代鄭燮撰,這本書是後人從其畫中題跋抄存的彙總整理。鄭燮只畫蘭竹石頭,其題跋亦限於此,但所涉畫理又不限於此。他道出了創作的思維規律和藝術借鑒等重大問題,雖非專著,不成體系,卻較之系統而無創造性的著作更得人推崇


原文:


餘家有茅屋二間,南面種竹,夏日新箋初放,綠陰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涼適也。秋冬之際,取圍屏骨子,斷去兩頭,橫安以為窗欞,用勻薄潔白之紙糊之,風和日暖,凍蠅觸窗紙上作小鼓聲。於時一片竹影零亂,豈非天然圖畫乎?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於紅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一節複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



昨自西湖爛醉歸,沿山密篠亂牽衣,搖舟己下金沙港,回首清風在翠微。



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於疏枝密枝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雲乎哉?



文與可畫竹,胸有成竹,鄭板橋胸無成竹。濃淡疏密,短長肥瘦,隨手寫去,自爾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茲後學,何故妄擬前賢,然有成竹無成竹,其實只是一個道理。



與可畫竹,魯直不畫竹,然觀其書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側而有准繩,折轉而多斷續。吾師乎?吾師乎?其吾竹之清臒雅脫乎?書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書法有濃淡,竹更要濃淡;書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贈常君酉北,酉北善畫不畫而以書之關紐透入於書;燮又以書之開紐透入於畫,吾兩人當相視而笑也。與可山穀亦當首肯。



徐文長先生畫雪竹,純以瘦筆、破筆、燥筆、斷筆為之,純不類竹,然後以淡墨水鉤染而出,枝間葉上,罔非雪積,竹之全體在隱躍間矣。今人畫濃枝大葉,略無破闕處,再加渲染,則雪與竹兩不相入,成何書法?此亦小小匠心,尚不肯刻苦,安望其窮微索妙乎!問其故則曰:“吾輩寫意,原不拘拘於此。”殊不知寫意二字誤多少事。欺人瞞自己,再不求進,皆坐此病。必極工而後能寫意,非不工而遂能寫意也。



石濤畫竹好野戰,略無紀律,而紀律自在其中。燮為江君穎長作此大幅,極力仿之,橫塗豎抹,要自筆筆在法中,未能一筆於法外,甚矣石公之不可也。功夫氣候潛差一點不得。魯男子雲:“唯柳下惠則可,我則不可。將以我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餘於石公亦雲。



餘畫大幅竹,好畫水,水與竹性相近也。少陵雲:“嫩性從來水竹居。”又曰:“映竹水穿沙。”此非明證乎?渭川千畝,淇泉菉竹,西北且然,況瀟湘雲夢之間,洞庭青草之外,何在非水?何在非竹也?



僧白丁畫蘭,渾化無痕跡,萬裏雲南,遠莫能致,付之想夢而已。聞其作畫,不令人見,畫畢微乾,用水噴噀,其細如霧,筆墨之痕,因茲化去。彼恐貽譏,故閉戶自為,不知吾正以此服其妙才妙想也。口之噀水與筆之蘸水何異?亦何非水墨之妙乎?石濤和尚客吾揚州數十年,見其蘭幅極多,亦極妙。學一半,撇一半,未嘗全學,非不欲全,實不能全,亦不必全也。詩曰:“二十分學七要拋三,各有靈苗各自探。當面石濤還不學,何能萬裏學雲南?”



東坡畫蘭長帶荊棘,見君子能容小人也。吾謂荊棘不當盡以小人目之,如國之爪牙,王之虎臣,自不可廢。前在深山,已無塵囂之擾,而鼠將食之,鹿將[豤/(齒-止)+一]之,豕將[蟲豕]之,熊、虎、豺、麝、兔、狐之屬將齧之。又有樵人將拔之、割之。若得棘刺為護撼,其害斯遠矣。秦築長城,廣之棘籬也。漢有韓、彭、英,漢之棘圍也。三人既誅,漢高過沛,遂有安得猛士四方之慨。然則蒺藜、棱角、鹿角、棘刺之設,安可少乎哉?予畫此幅,山上山下皆蘭棘相參,而蘭得十之六,棘亦居十之四。畫畢而歎,蓋不勝幽、並十六州之痛,南、北宋之悲耳,以無棘刺故耳。



米元章論石:曰瘦,曰縐,曰漏,曰透。可謂盡石之妙矣。東坡又曰“石文而醜”,一醜字則石之千態萬狀皆從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東坡胸次,其造化之爐冶乎?燮畫此石,醜石也,腴而雄,醜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予畫不得,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當棄弗顧矣。



何以謂之文章?謂其炳炳熠熠皆成文也,謂其規矩尺度,皆成章也。不文不章,雖句句是題,直是一段謊話,何以取勝?畫石亦然,有橫塊,有豎塊,有方塊,有圓塊,有欹斜側塊,何以人人之目,畢究有皴法以見層次,有空白以見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後大包小、小包大,構成全局。尤在用筆、用墨、用水之妙,所謂一塊元氣結而成石矣。眉山李鐵君先生文章妙天下,餘未有學之,寫二石未寄,一細皴,一亂皴,不知發髯公文之似否,眉山古道,不肯作甘言媚世,當必有以教我也。



複堂李鱓老畫師也,為蔣南沙、高鐵嶺弟子,花卉、翎羽、蟲魚皆絕妙,尤工蘭竹。然燮畫蘭竹絕不與之同道,複堂喜曰:“是能自立門戶者。”今年七十,蘭竹益進,惜複堂不再,不複有商量畫事之人也。



終日作字作畫,不得休息,便要罵人,三日不動筆,又想一幅紙來,以舒其沉悶之氣,此亦吾曹之賤相也。今日晨起無事,掃地焚香,烹茶洗硯,而故人之紙忽至,欣然命筆,作數箭蘭,數竿竹,數塊石,頗有灑然清脫之趣,其得時得筆之候乎?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極是不可解處,然解人於此,但笑而聽之。三間茅屋,十裏春風,窗裏幽蘭,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沒沒墨墨,絕不知樂在何處。惟勞苦貧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閉柴扉,掃竹徑,對芳蘭,啜苦茗,時有微風細雨,潤澤於疏籬仄逕之間,俗客不來,良朋輒至,亦適適然自驚為此日之難得也。凡吾畫蘭、畫竹、畫石,用以慰天下之勞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石濤善畫,蓋有萬種,蘭竹其餘事也。板橋專畫蘭竹五十餘年,不畫他物,彼務博,我務專,安見專之不如博乎,石濤畫法,千變萬化,離奇蒼古,而又能細秀妥貼,比之八大山人殆有過之,無不及處。然八大名滿天下,石濤名不出吾揚州何哉?八大純用減筆而石濤微茸耳。且八大無二名,人易記識,石濤弘濟,又曰清湘道人,又曰苦瓜紙和尚,又曰大滌子,又曰瞎尊者,別號太多,翻成攪亂。八大只是八大,板橋亦只是板橋,吾不能從石公矣。



鄭所南陳古白兩先生,善畫蘭竹,燮未嘗學之。徐文長、高且園兩先生不甚畫蘭竹,而燮時時學之弗輟,蓋師其意不在跡象間也。文長、且園才橫而筆豪,而燮亦有倨強不馴之氣,所以不謀而合。彼陳、鄭二公,仙肌仙骨,藐姑冰雪,燮何足以學之哉?昔之人學草書入神,或觀蛇鬥,或觀夏雲,得個入處。或觀公主與擔夫爭道,或觀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夫豈取草書成格,而規規效法者?精神專一,奮苦數十年,神將相之,鬼將告之,人將啟之,物將發之,不奮苦而求速效,只落得少日浮誇,老來窘隘而已。



掀天揭地之文,震電驚雷之字,呵神罵鬼之談,無古無今之畫,原不在尋常眼孔中也。未畫以前,不立一格,既畫以後,不留一格。



西江萬先生名介,能作一筆石,而石之凹、凸、淺、深、曲、折、肥、瘦,無不畢具。八大山人之高弟子也。燮偶一學之,一晨得十二幅,何其易乎?然運筆之妙,卻在平時打點,閑中試弄,非可率意為也。石中亦須作數筆皴,或在石頭,或在石腰,或在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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