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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炳华:奔走七年喊冤 退而不休的检察官

刘炳华,1952年生人,退休前是上海市人民检察院二级高级检察官,曾荣立三等功一次,2008年荣获检察荣誉勋章。偏爱关注研究纠错防错案件,并著有《情系黎民——一个检察官对执法公正的思索》,书中整理了160个纠错案件。

“按照古代的说法,我这样的做法就是‘告御状’,要做好‘滚钉板’的准备,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这么做的。”61岁的刘炳华这样告诉记者。

7年前,在工作中刘炳华接触到“两梅案”,有着丰富的纠错案件经验的他发现此案疑点颇多,于是利用工作之余开始密切接触相关当事人,并仔细收集相关资料,在其确信为错案之后,向多部门坚持反映情况。如今,当年轰动上海滩的“两梅案”,已经过去了18年,但刘炳华始终认为“此案有真凶,两梅系无辜”,为了“找出真凶”,他顶着各方面的压力,苦苦奔走了七年。

《枕边“杀手”现形记》播出 疑点重重

1995年7月6日早晨,当时的上海市南市区(现已并入黄浦区)发生了一起轰动上海滩的凶杀案。梅华(化名)的母亲、39岁的顾敏黎在家中被丈夫发现头面部遭人严重砍伤,送医院抢救后经两次开颅手术抢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四个月后,渐渐恢复意识的顾敏黎被接回家中养伤。养伤期间,顾敏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感到吃惊的指控——指证自己的丈夫梅吉祥是谋害自己的凶手。经过公安机关持续审讯,梅吉祥从一开始的“拒不认罪”发展到写下“我的悔过书”,并供出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梅吉扬是和他一起行凶的同案犯!

这样罕见的“杀妻案”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1995年12月16日上海电视台《案件聚焦》栏目制作了一档题为《枕边“杀手”现形记》的电视专访。记者在刘炳华家中,通过其收集的视频资料了解到了当时的案件审理情况。节目中,时任南市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重案组探长的翁则明在事发现场向电视台记者描述了案发过程:梅吉祥问妻子要钱未果,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柴刀”,砍了妻子三四刀,然后将她拖入屋内,“用刀劈、用凳子砸、用皮带勒”,并伪造形似抢劫的现场。翁则明在《案件聚焦》节目中提到“我们还发现有把水果刀的刀柄,戳断的刀柄头”。

时任南市区公安分局预审科副科长的何似侨在节目中解释,对梅吉祥的“第一场(审讯)大概从20:00到凌晨3:00,达到了目的,把他(梅吉祥)故意杀人的动机搞下来”,因梅吉祥所讲述的伤势“明显与三样凶器不一样”,何似侨说:“针对这个问题我们进行了第三次焦点审讯,将近10多个小时。最后在我们审讯的强大攻势面前,他交出了他弟弟,为什么不讲这个刀伤,就是他弟弟也动了两刀。”

但在1995年12月30日播出的《检察官再审杀妻案》中,梅氏兄弟却推翻了在公案预审期间所作的所有供述,“要求检察官对这件事再进行核实”。

看完当年保存下来的视频资料,刘炳华说:“片子里一位刑警曾提到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把断了柄的带血迹的水果刀,我认为无论从被害人的伤口还是现场情况来看,这把水果刀就是凶器,然而蹊跷的是,公安部门在现场勘查笔录中竟没有提到这把水果刀,而且后来检察院的起诉书和法院的判决书中也都没有提到这把水果刀。”

除此之外,刘炳华还质疑之后梅氏兄弟为何出人意料地推翻了预审期间的所有供述。

一审判决之后,梅吉祥被判处死缓,梅吉扬获刑12年,梅家继续上诉。

1997年11月18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爸爸没有杀妈妈” 女儿梅华近乎绝望的申诉之路

案发那年,梅吉祥的女儿梅华只有9岁。如今,梅华已经27岁了。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案发那天是暑假,一早就下着大雨,爸爸就叫我不要去幼儿园暑托班呆在家里,但是我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就吵着要爸爸送我去。如果爸爸要害妈妈,他怎么会主动要我呆在家里而不是把我支开呢?就在案发前的周末,爸爸妈妈还带着我一起去上海展览中心看汽车展,案发前一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还在一起打牌。试问如果爸爸真的第二天就要杀妈妈,怎么会有这份闲情逸致来享受天伦之乐?”

“在医院治疗后期,母亲已是意识清醒,但却拒绝配合公安机关调查凶案嫌疑人,每次警察来的时候她就闭上眼睛。有一次,我姑姑梅芝芳照料她时,(因为姑姑曾经给妈妈介绍过工作,所以她们两人关系比较好)询问她到底是谁害了她,伤好后出去怎么办?母亲亲口告诉她凶手不是父亲,自己父母(梅华外公外婆)已经和凶手谈好‘私了’了,所以不用担心以后出去再有危险。”

“截止到去年的11月21日,我父亲已经蒙冤入狱整整18个年头了,他已经在监狱度过了男人最风华正茂的18年,这18年,他的精神和肉体是饱受着怎样的煎熬……从9岁开始写第一封向领导反映事实真相的信,18年来,我给上海及中央各级政法机关领导寄出的申诉信已经难以计数。这6570多个昼夜,作为蒙冤者女儿的我,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坎坷与痛苦……”

“三两句话语已经无法描述这段艰苦的日子里我所遭遇的坎坷,也没有人能够体会这十几年来我所经历的所有,想过放弃,但最后还是坚持着,不气馁,或坚定或蹒跚的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因为是冤案,所以这六千多个日日夜夜,无论是父亲、叔叔,还是我们家属,都不曾放弃任何申诉的机会;因为是冤案,我们才会不间断地一直写信、上访;也正是因为是冤案,才更应该把真正逍遥法外的凶手绳之以法,还两个无辜人清白!”

(以上摘自刘炳华向记者提供的梅华写给各级领导的申诉信)

“三无产品,另有真凶,两梅系无辜” 刘炳华七年追踪与思考

2006年,刘炳华从“两梅”的辩护律师郑传本手中接过这一案件后,利用业余时间仔细阅读了郑传本提供的近50万字的“两梅案”律师辩护、检方指控及庭审记录,凭借其近30年的司法工作经验,经过反复思考和推敲,很快发现此案疑点重重。

刘炳华发现,当年郑传本主要是从“三个没有”的角度来进行无罪辩护,即:没有作案动机,没有作案时间(案发时有多人作证“两梅”均在厂上班),现场也没有任何和被告人吻合的指纹、脚印、血迹或毛发等遗留物的角度来进行无罪辩护。据刘炳华描述,根据《现场勘查笔录》,公安机关在案发当天即到案发现场进行勘查,并提取了部分指纹、毛发等物品,结果不论是指纹、脚印、血迹,还是毛发或其他遗留物,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两梅”在案发时出现在现场。

刘炳华分析说,此案基本可定为“三无产品”——无作案时间,无作案动机,无作案证据,最后判定“两梅”有罪的最重要证据就是被害人顾敏黎的直接指控,“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如果被害人诬告了呢”?

“当时公安对凶器确定为梅吉祥家一把废弃数年不用的柴刀,但是顾敏黎的头上除了被戳的伤口以外,脸上和手上还有一些很细小的伤口是无法用柴刀来解释的。于是公安人员就追逼,梅吉祥胡乱说是家里的一把菜刀,荒谬的是当公安人员四个月后去梅吉祥家中提取这把菜刀时,这把菜刀还被家人用来切菜。公安人员又主观臆断认为一个人是无法同时用两把刀行凶的,就怀疑其双胞胎弟弟梅吉扬帮助哥哥一起参与了行凶,梅吉祥最终认同了这个说法,说他的胞弟参与了行凶。”刘炳华对记者说。

刘炳华耗时7年整理的案件材料

“如果这是一起冤假错案,那么翻案的关键是找到真凶”,刘炳华说。在重新审视当年公安机关根据各种线索排除的可能谋害顾敏黎的嫌疑人之后,一个被司法部门和郑传本忽视了的人进入了刘炳华的视野。

此人男性,案发时与被害人顾敏黎在同一公司工作。案发后,公安机关在案发现场提取了指纹、血迹等物证,随后,到被害人所在公司对其同事都提取了指纹,而此人恰恰在案发后因请病假未上班而遗漏了提取指纹。刘炳华介绍道,“在我多次走访了解中,他的两位同事叶某和陈某证明案发当天曾陪同他前往医院看头部碰伤,两个星期后,他在其公司报了一笔800多元的医药费,当时是1995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根据南市公安刑警在《案件聚焦》电视节目中所透露的,被害人顾敏黎事后亲口对梅芝芳说过“当时拿家里晾衣服的丫杈头与凶手进行了搏斗,对方也受了伤”。

刘炳华质疑“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2012年4月6日,他同梅华及另外两位志愿者在西藏南路的一家肯德基店约见此人。“得知我们的真实意图后他开口大骂,并报了警,声称自己被骚扰。我劝他留下指纹自证清白,他断然拒绝,并说‘只要不是公检法正式来找我,就是我做的我也要赖到天边’。”

“我坚信这个案子一定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刘炳华充满期待

2006年,刘炳华以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志愿者的身份开始深入调查此案。经过长达七年多个方面的走访了解,刘炳华认为“证明梅氏兄弟清白的证据实在太确凿,不容回避,只需对比指纹即可证明真相”。

2010年,刘炳华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派往上海的巡视组当面反映了此案的新情况。与此同时,刘炳华也写信向最高人民检察院反映了此案情况,然而迄今为止仍未收到任何正式回复。

此后,刘炳华又多次给中央及有关部门写信,然而,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据刘炳华透露,当年参与过此案的办案人员,其中有些人是检察院各重要部门的实职干部。他曾列了一个“复查此案应回避的相关人员名单”附在信上一并寄给领导。

在看到浙江省高院近期纠错的一起涉及五人的重大冤案时,刘炳华说“更坚信‘两梅案’平反的日子近在咫尺了”。

刘炳华在提篮桥监狱前

2013年春节前夕,刘炳华前往提篮桥监狱看望了梅吉祥,并将自己在监狱大门口的照片和他实名举报上述男子系该案真凶的信一并寄给了中央领导和有关部门的领导,期望司法机关早日复查此案,有错自纠。

“别的家庭都在春节与家人团聚,而梅吉祥至今已在狱中度过了18个春节,‘两梅案’不能再拖了,我坚信这个案子一定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刘炳华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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