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无穷之诗意焉

钱维城

钱维城（1720-1772），字幼安，号茶山，江苏武进人。十岁能诗，十二三能古文、骚赋。乾隆十年状元，官刑部。通声律，工绘事。其山水画丘壑幽深，树石灵秀。花卉又胜于山水，桃竹柏树，幽瘦古冶。

袁枚《子不语》写了数件关于钱维城的异事，却不是说他的画：

乾隆三年，钱维城十八岁时参加顺天府乡试。他梦见自己买墨，售墨者给了钱维城两锭墨，给了排在钱维城前面的人一锭。醒来后，钱维城见到当年的主考官，长相竟和梦中的卖墨人一模一样，那位拿到一锭墨的人也在同场考生之列。钱维城连中乡试、会试两榜，而那位考生则只到乡试为止。墨锭数量在这应验。

乾隆十年，钱维城二十五岁，正是参加会试之时。有人梦见天榜已张，第四十一名以泥金写着“集贵”二字，上罩小黄伞。而集贵正是钱维城小名，果然他又在殿试中被点授为状元。

袁枚还有位朋友叫王白斋，曾梦见潮鸣寺老僧给他五十四枝线香，并说，钱维城和王白斋都是他的弟子。王白斋后来做到了大司寇的位置，也就是刑部尚书，五十四岁而终。钱维城与他相似，也只活了五十二岁。那同一位老僧，是否也曾在梦中给过他注定了寿数的线香呢？

果真有被上天眷顾的人么？钱维城其人、其诗、其画颇受乾隆皇帝赏识，乾隆几次御驾亲巡，钱维城是随驾扈从，又在圆明园受召见，所作诗赋都很称乾隆的心意。他屡屡奉旨作画，在清代内府藏书画的目录《石渠宝笈》中，收有钱维城的作品二百余件。包括今天推荐的这册《景敷四气之冬景图》，都得到了乾隆的御题钤印。钱维城的人同他的画一样雅正，他办过官员贪赃枉法的大案，偕助巡抚平定过叛乱，最后在天命之年的一个冬天平常地病死，命运似乎皆为天定，不能变易。

钱维城的画属于最正统的路数，融合民间、宫廷、文人画于一体，接续宋元明清的诸多名家，却没有太多自己的面目。事实上中国古代的画家本就分为两种，一类极具个性，但并非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幸运。上天抓着他的手创造一些了不起的东西。更多画家继承前贤，广取博览，积累渐进，画一些注定要画出或画不出的画。

旁人评价钱维城“通籍后画益工，盖得益于邦达云”。仿佛钱维城的画的成就，必须从他饱读的诗书与师承中来，但是钱维城自己其实明白，执着章句，囿于定解，是作不好诗与画的。他说：“夫偶而之兴会，无端之感悟，独不可即景而生乎？夫天地之变化，人物之情态，宁不可触目而会乎？”

我想起王寅的诗：“我不是一个可以把诗篇朗诵得/使每一个人掉泪的人”。钱维城也不是一个可以把每幅画画得使每一个人满意的人，但是我看得出，他在创作这十二帧属于冬天的画册时，不全是为了皇帝、为了世人在作画，他的心里还有着林叶、藤萝、泉水、小舟和花朵，他在传统的山水花鸟之景中平常地、诚实地寄托了自己的心情，于是他得到了画中之意，诗外之神。

这是钱维城的自白：“我自有无穷之诗意焉。”安得颖悟深情之人，能会其心？

陈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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