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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与迷途

凉水诗章 · 迷途 来自中西现当代诗学 02:22


◎迷途


作者:马永波

朗读:关英珍

 

秋天的时候,我还在为你写诗

写得无声无息。你早已离开原地

乘另一趟车回到了城里

我还在山中和流水、树叶、蜂鸟纠缠

以为你还在我身后,林间的光线一样

悄悄移动。我想采集更多的野花

装饰简陋的梦。树脂滴入水中

野花的喧哗一浪高过一浪

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

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

我不知道下一趟车是几点

我坐在枕木上,野花伏在膝上

林子里突然静下来

这片荒凉已很久无人造访





隐居与迷途
——略说马永波

 

商略

 

马永波在他惊世般的遗嘱中这样写道:生命无常,今日不知来日,命运之线不知悬于何者之手。在这一份相当周密的遗嘱里,他把他的所有创作、翻译和研究成果进行了归类,并对不同的作品类型,指定了不同的编选者。并注明所有作品的版权收益人是他的儿子马原和参与编选的人员。其中,原创作品六卷:诗歌四卷,随笔一卷,日记一卷;理论研究三卷;翻译著作三十一卷:外国文学名著翻译十四卷,社科类翻译十七卷。在他的个人博客里,有这样一段自我简历:马永波,1964年生于黑龙江伊春,1986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同年起发表诗歌、评论及翻译作品共八百余万字。80年代末致力于英美现当代文学的翻译与研究,是大陆译介西方后现代主义诗歌的主要翻译家和研究者。在《世界文学》、《当代外国文学》、《文艺评论》、《诗探索》、《南方文坛》、《北方论丛》、《山花》等各级学术期刊和文学杂志发表论文若干篇。文艺学博士。

    328日,永波来函,嘱我为他的诗集写一诗评,并附上了诗稿《马永波诗集》。其中短诗118首,长(组)诗27首,共计十三万字。这些字数,相对于他汗牛塞栋般的译著,属于一个少数派,但就他个人的创作、翻译和研究三者来说,是蕴含了几十年心血的原创作品,应据创作著述的首要地位。永波之著述,可谓煌煌矣,洋洋矣。在我看来,他几乎是个进入了极度疯狂的文字工作者(即使撇开了那些我啃不动的社科类著作来说)。而永波之重托,于我却是诚惶诚恐的,尤其是就我的阅历和写作能力而言。因此我告诉永波,别抱以太大的希望,根据我的能力,我无法对他的诗歌进行技术分析,也无法把他诗歌里所包含的复杂思想进行手术刀般的清晰剖解,我只能当作一个阅读的随笔来写。

    而永波之遗嘱方式,在我看来,是十分西化了的理性行为。因吾民族向来忌讳,对活着的人不能谈论,无论是自己的死,还是他人的死。若永波者,64年生人,活蹦乱跳的,就早早立了遗嘱分析著作产权,在常人看来是件多么晦气和怪异的事。但他生命无常之句,却也让我产生了狐未死,兔也悲的心理。是啊,今日不知来日,命运之线不知悬于何者之手呢!在他的博客随笔《三月的尾声》中,我读到了相同意义的一番话:昨天和今天,如果不记录,我的记忆将会慢慢消失,它就会像一块容易被病毒感染的硬盘一样,说不定啥时候就被格式化了,一干二净。自我的实在是来自其连续性,如果时间突然中断,自我就难以存在了。

    但我可以肯定,此遗嘱只是他生命里一个过于西化的理性举措。他不是想遗弃世间,而仅仅是一个愿意跳出世间的人。我的这个肯定,来自于诗集中的《隐居》一诗:

 

隐居

 

有谁愿意陪你住在这么不方便的地方
连手机都没有信号。再说
还得一笔钱买房子,买园子种菜
适应山里说变就变的天气
但我还是喜欢那向日葵排成的栅栏
褐色潮湿的小屋。能望见人家
靠近阴暗的老林子。一条发白的土路
连接起支鱼网的河滨与后檐的寂静
或许你可以常来坐坐,像个客人
一起走走,忘掉许多不愉快的往事
让事物的消逝慢下来

 

永波的隐居,无疑是具有一定的现代性,掺杂着现代文明的元素,像诗中的手机”“信号。但我们知道,人类的交流载体并不适合于纯正的隐居生活——可是,读者应该可以明了,诗中的这个,其实就是书写者自身。而一个,却是我之外的第二人称,这个把隐居看成了一件好玩的事,而隐居这一桩严肃和庄重的事体,在的语言里,增加了享乐主义者的庸俗化理解。永波在此诗中,并没有涉及隐居的精神依托和信仰归属,而仅仅是通过第二人称之口,展现了隐居者的状态。——无可否认,诗中的找到了一个十分理想的隐居之所,虽然没有手机信号,虽然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虽然还要买园子种菜买房子居住,但毕竟还有向日葵排成的栅栏,还有一幢即使潮湿还能被称为小屋的庇身之所,还能抬头可以望见的老林子和发白的土路,还可以从不远处的河滨买来一些鲜鱼作为日常佐餐。以上这一些休养身心的极妙好处,似乎让隐居成为一件无比快乐的事。

    但人间世事,似乎还影响着诗中的隐居者。因为或许(或许你可以常来坐坐)一词的不确定性,我可以把这一个词看成是一种建议,也可以把它看成客套背后包含的拒绝意思,反正任何可能皆有。更因为像个客人这一句,把隐居者的,和交流者的,拉远了距离。并且让像个客人之前的所有手机信号买房买园的说法,都成了一句礼节性的、略带嘲弄的空话——或许还可以体会到一丝丝的对坏天气、坏环境的抱怨。还有,在的理解中,许多不愉快的事是部分地,或是全部地造成了的隐居状态。但此时又未作出任何辩解——是不是不想再作辩解?或是已厌倦于辩解?这个,究竟是谁呢?

    当时读到此处,我很想打个电话给永波,问问他,这诗中的隐居理由是什么呢?这一点至关重要,隐居之动机关系到让事物的消逝慢下来的这一愿望。当然,慢下来,只是对于的愿望,并非从作为隐居者的口中所说。最后,的语言已充满了礼节性客套话的自相矛盾和无逻辑:即然要忘掉许多不愉快的往事,为何还要让事物的消逝慢下来呢?这种矛盾和不符逻辑,充塞着的某种诡异性,而这诡异,永波同样没有在诗中明确地书写。有一种猜测,这个,和那个,是否是书写者的两张脸呢?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原初人,有着一前一后的两张脸。

    《隐居》一诗,充满了许多难解的谜团。这种模糊性,还表现在的面目上——作为隐居者的的面目,甚至模糊于的面目。并且,诗末的慢下来忘掉的矛盾,的莫名关系,诸多因素在诗歌中造成了一个不可破译的历史事件

    也许可以如此理解:作为书写者的两面——我和你——“是物质的我,而是精神的我,这两者的矛盾状态,造成了这样的交流、碰撞和对立关系。精神的我,无畏于残酷和清苦的隐居生活;而物质的我,割舍不掉来自于尘世的物质或精神的烦恼,尽管他也能知晓让事物的消逝慢下来的永恒法则——但此法则,只能存在于隐居中,存在于对生命最高智慧的求索,在混乱而又繁杂的手机信号里,是永远得不到慢下来的结果的。这样去理解,诗中所隐喻的悲剧性就出来了。

    让我惊讶的是——永波在他的《隐居》一诗之下,放了一首无比悲怆和落寞的《迷途》。当时我猜测,这两种生命状态,是否能够代表永波某个时期的心理和状态:隐居之心理,和迷途之状态。

 

迷途

 

秋天的时候,我还在为你写诗
写得无声无息。你早已离开原地
乘另一趟车回到了城里
我还在山中和流水、树叶、蜂鸟纠缠
以为你还在我身后,林间的光线一样
悄悄移动。我想采集更多的野花
装饰简陋的梦。树脂滴入水中
野花的喧哗一浪高过一浪
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
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
我不知道下一趟车是几点
我坐在枕木上,野花伏在膝上
林子里突然静下来
这片荒凉已很久无人造访

 

我在读这首诗时,正是上班时间,却旁若无人地流下了泪水。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这首诗,更是前一首《隐居》之累加。《迷途》要表达的,不是委屈,而是一种突然而来的心如止水的精神状态。前面的所有铺叠,所有的悲伤和不理解,最终像时间的灰尘落下,结块成一个字——“,无人造访的。这静,来自于对个体生命的感悟(感悟一词,现在已被用滥了,但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替代,我想在此诗中所体现的悲怆和落寞,以及后来的立时感悟,读者应庄严和谨重地去对待)——“忘记了/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匆匆过客在此诗中的意思有两层:一是因时间易逝,应多加珍惜;一是消逝已成实现,而又无法重现的哀叹(抑或是无奈之自嘲?)。

    这是一首比较好读、好理解的诗,类似于一个人的讷讷自语:他坐在枕木上,野花伏在他的膝上。我们之所以能听清这样轻微的自语,是因为林子里突然静下来静下来后,我突然回过头发现,这片荒凉已很久无人造访。荒凉是现实之场境乎?还是当事人之内心情境?似乎都可以理解。而我很愿意把这荒凉,看作是现实场景的氛围,因为有了如此具体的枕木,如此具体的野花,如此难以言说的悲怆,如此瞬时安静后的环顾。还有,读者完全可以把诗中的我不知道下一趟车是几点,看作是蕴含有略微反抗的拒绝,甚至是固执的拒绝。因在这一片静,和这一片荒凉中,书写者对如此人生况味已经达到了某种解脱,对他自身的迷途进行了默认。

放下诗集后,我分析起我阅读时的泪水,可能不只是因为这两首诗,而是永波的那一段写作期的精神状态,而是隐居迷途这两个词。这种状态,也许是性气相近的诗人们都可能会有所经历的。永波不信佛教(据说他列出过几点比较充足的理由)却有一颗无常之心;虽信基督却又拒绝洗礼,他的信仰和精神寄托似乎已有了他自身的那一套体系。近一段时间,我系统地阅读了他博客上的一些生活随笔,仅是那些标题,就能说明许多的问题,诸如:《生命和世界的双重荒芜》、《关于命运我们能知道什么呢?》、《它们只能在我的舌头上留下尘土的味道》。其中《它们》一文比较短小:

 

    回忆中很多又很少的往事,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朋友们,小慧(崔先慧)、麦可、王炳克、宁春兰……还有依然活着但在我的生活和生命中已经死灭的人们,我纪念你们,就是纪念我自己。时间猛烈地燃烧,万物化为尘土,高大的星空,深广的旋涡,遥不可及的未来,逝无可追的过去,永不抵达的现在,在一个个时刻的孤零零的碎片上,生命被分割,捆绑,没有统一,没有完全,但我们依然保有渴望,是那大能者,将使我们修直。祝福病中的朋友,我默念你们的名字,我二十年在暮色中倾斜过身体的老友,我尚未来得及认识的清新面孔。深深祝福你们在至高者隐秘处,必住在全能者的荫下,他叫磐石变为水池,叫坚石变为泉源。祝福你们像柳树和杨树栽在溪水旁,按时结果子,永不干枯,让他成为你们脸上的光辉。

    昨晚想起早已辞世的朋友,和正在为病魔折磨的兄弟姊妹,在黑暗中流泪良久,晨起于天光中祷告,祝颂主内平安。

 

我在上文中,注意到尘土一词,后翻阅诗集,发现这是他的一个常用词。通常,一个作家最基本的常用词汇,能多少地反映他的哲学和信仰体系。尘土一词,最著名处,来自于《圣经》第三章第19节: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并且,在他的诗集中,鲜花尘土,往往是并列的。我想永波诗中之鲜花,是对于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的尘土所说,如同《迷途》中伏在膝上的那一束野花,无不是毁灭和消失,无不是生命最终的尘土意义。可是,这些在他眼前的鲜花,和舌头上的尘土,都是源于爱的啊——不只是爱,还有对生命的悲悯。这一点,在《它们只能在我的舌头上留下尘土的味道》一文里已经表露得明白无误了。

    读诗过后,心有许多莫名的东西想表达,这种表达欲望来自于对《马永波诗集》的阅读和思考——尽管阅读是肤浅的、思考也是肤浅的。那是收到永波来信后的一个月,我写下了诗歌《隐居和迷途》——其实这诗决非原创,诗中的极大多数元素来自于《隐居》和《迷途》两诗。为此诗,或是种遥远的附和及默契吧。在这一首诗里,的角色,置换了永波的《隐居》中那个的角色。

 

致永波兄

■商略

 

并不是所有的隐居者都需要手机
我们可以通过明月和清风,或是一年一来回的雁子
并不需要一笔钱去买房子
我们可以搭一个茅棚,铺上厚厚的稻草
并不需要买一个菜园子,山林很大,渺无人烟
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有一个无人光顾的野塘
你可以放养一些鲫鱼、鲤鱼或鲢鱼的幼苗
你还时常在林间迷途么?——对于宗教,对于秋天
对于另一个人的理解,不知道哪些方面
出了点小问题,反正列车已经远去
情况变得很突然,只有一株野草
和一整个平原的荒凉,留在你的膝上

 

后记:前段时间忙于《兰风志》之编撰,虽对《马永波诗集》稍加阅读,而未敢动笔。今颈椎病稍好,而距永波兄之寄稿时间,已近三月矣,惭愧矣,无脸相对矣。心里有债,不还,就心安理得不了。今日有酒半斤,踟躅再三,终于凭酒劲而为之。五月底,永波兄在宁波,与我两次通话,意欲相逢(猜测那时,可胜却人间无数啊)。可当时我正逢表嫂早逝,帮办丧事,无法抽身赴甬,只能在此遗憾一番了。此小文,不足以称诗评,只是随笔一般的“略说”而已,既是因文力才情之不逮而略略说道,也是“商略所说”之简称。是为记。

2007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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