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南歌
汨罗江人崇拜龙舟，因此对每年的龙舟赛事看得非常之重要。“宁可荒掉一年田，不可输掉一年船”的古谣是溶在汨罗江水中的，已浸润了每一代汨罗江人的心胸。
一只满操胜券的龙舟，除了造船的技术之外，还必须选准二十多个划手，选准撑舵的棹手，更是神圣的事情。棹手必须具备丰富的撑船经验，必须取得大家族的公认，必须身强力壮，临危不惧。产生一个好棹手，比当今村里出一个北大、清华之类的“状元”还要难。棹手就成了汨罗江人一生一世非常的荣耀。
汨罗江屈子祠对岸的湛姓龙舟和陈姓龙舟是解放前夕颇负盛名的两支船队，这两支船队久经“战场”而不败，据深谙底蕴的老人说是产生了陈满爹和湛三爹两位旷世奇才般的好棹手。
这两位老人五、六岁时随爷（父）娘撑船飘洞庭、搏湘江、入长江，历经了无数的险滩暗礁，练就了一双灵巧异常的双手和炯炯有神的目力。他们当棹手的龙船，划出来的是两条笔笔直直毫不打星点弯弯的白浪，有了这手硬功夫，两位老人年青时，就是很风光很新闻的人物。每次竞渡，这两支船队便囊括了历年赛事的冠亚军。在民国年间组织的大规模赛事中，也是如此。汨罗江龙舟因此而名甲天下。
说起这两位棹手，汨罗江两岸至今还流传着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听老人说，湛三爹和陈满爹十八岁的时候都看中了对岸谢家一个十六岁的叫水妹的姑娘。
水妹子站在风中如一株婀娜的杨柳，立在船头则如一枝亭亭玉立的莲花，方圆几十里内的年轻后生都为她心醉过。
不过，水妹的父亲谢大爹也是一把好的龙舟棹手，他看中的是年轻的陈满和湛三，两人都不错，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在水妹十六岁待嫁的年龄他便暗暗决定五月端阳择女婿，谁赢就选谁。
“好女不嫁烂龙船”，是汨罗江流传了几千年的风俗，谢大爹决不留人笑柄。“烂龙船”就是输船，输船的棹手纵使划个亚军也不光彩。
端午竞渡那天，谢大爹带着水妹子高高兴兴地站在岸上，父女俩的眼睛都盯在湛三和陈满的身上。
一场激烈的角逐之后，湛家龙船便高高地举起桡子沿两岸得意地欢呼。谢大爹却带着水妹子匆匆地回到了家里。
结果，水妹子成了湛家的媳妇。
娶亲的那天，湛家出动一只大船从对岸将花轿接了，出动两只龙船尾随其后，锣鼓喧天。三只船在汨罗江沿岸足足实实闹腾了一个上午，才把新娘送入洞房。
湛三爹和陈满爹那年便成了冤家。
不过，湛三爹和陈满爹还时常碰面的。
一个满脸得意，一个满脸鄙夷，互不买帐。偏偏以后的比赛，陈家船又屡屡赢了湛家船，因此陈满爹常常骂谢大爹是“狗眼看人低”，最宝贵的一次胜利丢了，陈满爹至今遗憾着。
文革十年，汨罗江龙舟竞渡当作“四旧”给废了，两位风光的棹手便抱着往日的辉煌和遗憾沉默了十年。
两位老人的复出是在1988年全国屈原杯龙舟竞渡赛中。
陈满爹船队很风光地选为汨罗江代表队，外省的一支船队则悄悄接走了湛三爹。
当赛事从电视里播出后，汨罗江人一片气丧，都骂三爹不是人是老混蛋，更有人骂三爹是“叛徒”是“内奸”，杨言对三爹要严惩不怠，但三爹威风凛凛地被外省人送回时，大家就知道了三爹的那只船是全国第一。
汨罗江人又觉得这很风光，毕竟三爹是全国冠军的总教练和棹手，冠军多半是汨罗江的，这也是光彩不过的事情，但笑过之后，心中油然而起的仍是淡淡的遗憾。
满爹和乡亲对三爹则多了一份敬畏，但遗憾的是两位老人都宣布从此再不登龙船了。
汨罗江人去了主心骨，但却振作了精神。
在几年全国性的赛事活动中，都夺得名次，一次比一次朝前。95年世界杯龙舟赛民间组赛中，就夺了第二名。龙舟队得胜归来的时候，有人看见湛三爹和陈满爹两位老人笑呵呵地提着两挂长鞭点燃后，又匆匆走了。
汨罗江龙舟重振雄威的日子有望了，新一代棹手是两个精干的年轻后生，一个是湛三爹偷偷收下的徒弟，另一个不说也知道是陈满爹偷偷收入的徒弟。
注：此文在红网论坛贴出后，得到网友们的好评。其中网友云中大雁写出了观评之文，一并附后。在此致谢云中君。
评《龙舟棹手》
作者 云中大雁
南歌的文章生活气息浓厚,他独特的创作风格和题材引起了读者们很大的注意.显然地,南歌少时就受了乡村生活的影响,并相当熟悉乡村文学的.他的"镰刀","龙舟","蛙鸣","鸡鸣"带有浓厚的田园气息。
最难得的是,南歌先生的作品并不局限于文字美,其创作的风格和题材是尖锐的,现实的,带有思想启迪性的。
《龙舟棹手》是一篇非常别致的散文，文中主人公陈满爹和湛三爹是一对“怨家”,两人都是旷世奇才般的好棹手，然而,赛舟,竞争是无情的,总得分个高低。在这方面,无论“恋爱公平竞争”,还是赛场过招,陈满爹都是输家，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因为,这在当地是一种荣誉,是对尊严的捍卫，“宁可荒掉一年田，不可输掉一年船” 的古谣是溶在汨罗江水中的，已浸润了每一代汨罗江人的心胸。
在文中,我们看到了两位赛舟高手的年青时代和步入老年的心态,双方“积怨”太深,却并未影响赛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正如作者客观描述那样,“汨罗江龙舟重振雄威的日子有望了，新一代棹手是两个精干的年轻后生，一个是湛三爹偷偷收下的徒弟，另一个不说也知道是陈满爹偷偷收下的徒弟”。
整个文章的叙述浑然天成,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具有乡村赛舟粗犷情调，但很显然,真正重要的不是故事的本身,而是通过这个故事,究竟传达给读者些什么。所以,故事看似简单,文字看似平实,作者的思想却是深邃幽远,这就是对一种土生土长的民间文化的认可和赞美,是对民族文化及精神的弘扬!
作者在本文中,展示的是乡土文化的原生状态,没有粉饰,没有评说,没有＂现代化包装”,却是在直指乡村文化的精神内核,让我们看到其中的奥妙,也让我们在弥漫着古老,神圣的气氛中,对乡村乃至整个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充满鼓舞,充满信心。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