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三杯秋
图 | 网络
他翻了一个身。躺在他背后的女人已经睡着了,他听见她有规律的鼻息声,几缕卷曲的头发横躺在他耳边。透过两片落地窗帘间的缝隙,一抹泛白的月光洒在床上,正好把他们隔开。
厨房里打碎的玻璃杯碎渣没有人扫进垃圾桶,餐桌上还残留着他喝了一半的啤酒杯,争吵以后的尴尬气氛弥漫到他们的房间。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披一件驼色大衣,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上。他蹲在一角,阳台投下的阴影替他挡住了对面写字楼里射过来的光,冷风依然从领口灌进来。
命运曾给过他58秒。
在便利店的柜台里拿一盒鲜牛奶,推开沿街的玻璃门,绕过一只墨绿色的邮筒,他站在陌生城市某一条叫不出名字的马路边,和这座城市里奔忙赶去上班的行人一样等待一盏红灯。那年他二十三岁,刚毕业,背一把吉他四处旅游。
她就站在马路对面,不时有车经过,他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里看她。她穿得很运动,紫色冲锋衣,驼色的登山鞋,黑色的旅游包。他觉得她和他一样,是背着行囊到处游历的旅客。她身上一定有跟他一样的气息,也许是内蒙古草原上的青草味,也许是冬日哈尔滨的风霜,无论哪一种,他都想走近她,和她一起走更远的路。
一起颠沛流离,去看天涯海角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闪现。58秒里他犹豫不决,下定决心,再反驳自己。
很多个念头在他的脑袋里打架,年轻的热血汹涌伴随着那座城市里随处可以闻到的茉莉花香味,他想让梦里的故事都发生一遍。
他错过了认识她的最佳时机。红灯跳转成绿灯时他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人群推搡着,将他挤过人行道。他的视线在游离出她后再也没有找回来。和他一同过马路的人们在这一侧的街道散开,他一个人站在路口,对面的街道只剩下那只孤零零的邮筒。
他和她定格在一副画面里的58秒,成了很多年后的现在,每每和妻子争吵过后会不停怀念的画面。他总在她入梦以后,改写那58秒之后的故事。
没有发生过的故事,谁都不知道在那个剧本里自己的戏份是如何的。
我们总是侥幸地问自己,如果当初在离开和留下之间做了不同的选择,人生会不会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如果在那短暂的58秒过后,他可以在错肩之前勇敢地站在她面前,即便是在人群纷乱的马路中间,伴随着身边来往的陌生人和几辆私家车煞风景的喇叭声,在红灯变成绿灯之前拦住她,那么他后来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后来,他也许不会离开那座城市,不会错过更多风景,不会回到这里,拥有一份安定简单的工作,过大多数人的生活。
后来,他也许不会再遇见现在的妻子,不会有一段反复乏味的人生,不会在寒意逼人的深冬独自燃起一支烟。
当然,后来,他不会在公司的聚会上冒失地为现在的妻子唱一首歌,不会在假期带她重温年少的自己走过的路。他不会拥有她毫无保留的爱恨,同样不会为了她,放弃多年的流浪梦。
他有时候想,也许有同时运转的另一个时空。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那个时空里的他正在走一条与此生截然不同的路,更好的或者更坏的。可是,那命运般的58秒,都不值得他用更多个夜晚缅怀遗憾。
凌晨的风愈发凌烈,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在二十出头的时候骑行过青藏线,在沱沱河逆风行走,遇到过暴风雪,夜路躲避狼狗的追赶。
他掐灭了第二支方才燃起的烟,站起身,在十二月末的最后一个夜晚伸了一个懒腰。
妻子依然熟睡,他替她拉好被子,悄悄在她身旁躺下。
并不是遇见每一个人,就必须和她发生所有可能发生的故事。有些人适合交错,有些人只能咫尺天涯,但剩下的那一个,一定是最适合陪伴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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