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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阵展台 | 蓝田作家散文新作小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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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散文家

《散文视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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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专栏


方阵展台


蓝田作家散文新作小辑

▲ 洋峪川最后一座古村落/曹林燕

▲ 石 化/白玉稳

▲ 立 冬/杨亚贵

▲ 阿婆的瓦罐稠酒/王军红

▲ 四季有味/范丛

▲ 力量之美/段利红


本期推荐语


美玉出蓝田,美文也出蓝田。
这期蓝田特刊中,我们在《洋峪川最后一座古村》里,品着《阿婆的瓦罐稠酒》,感受《四季有味》。眼下正是《立冬》时节,我们走出古村的炊烟,在《石化》的哲思中,感受《力量之美》。
这是一组毫无匠气、灵气氤氲的文章。无论是河流、村庄、石头、稠酒,还是季节、味道、力量,都呈现出美文之美、灵魂之趣——
曹林燕的语言在起舞,意境与意象之美,让单调丰盈,让素朴奢华;
白玉稳一贯的哲思与意趣打动人心,句子短,韵味长;
杨亚贵的自在与自洽,呈现出一种内在的精神弹性;
王军红绵密亲和的叙述能力,折叠日子的温情和诗意;
段利红独特的观察力赋予游记新颖的角度;范丛的笔力和思辨呈现出明媚的气象……
                ——燕窝









洋峪川最后一座古村落

·曹林燕

一片云从空中飘过,阳光明媚媚的亮。树叶儿在风中摇摇摆摆,咕涌咕涌地绿着。

空旷抽身而过,由沟坡传到田野,连一条乡间的小路也被感染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村庄的故事。

村庄的名字叫肖梁,是洋峪川最后一个古村落。

时间在这里拉长了影子,似乎一个人置身其中,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能探寻到几百年前。不光是时间的影子,村庄里到处都是影子:大树的影子、老屋的影子、土墙的影子、阶径的影子、野草的影子、苔痕的影子、窄巷的影子,还有端坐在村口的桥头上闲聊的几位老人的影子。

洋峪河从他们的身旁潺潺流过,一些咳嗽声在他们的喉间转来转去,最后由他们闲聊的口中传出来,传给风,风将它们带到远处去了......

他们与世无争、安淡详和。阳光漾在他们黑黢的脸上,映照着他们慈祥的微笑,像映照着一段慈眉善目的往事,端坐着一个季节的温暖灵魂。

村中人家都迁到河对面的楼房群里居住了,许多人跑到城里去打工了。留下的人们偶尔会回肖梁村看一看,在村口的小路上溜达一会儿,或者坐在斑驳的石桥上歇一歇,听一听桥下小河流动的声音,聊一聊肖梁村的陈年往事,以此来抚慰他们曾经的土质生活。

肖梁静静地泊在时间里,藏在大山的褶皱里。所有与喧嚣有关的声音都隐匿了,都逃遁了。一条轻轻攀爬的小路,以它简单剥离的纹理,指引了从前村庄原有旧貌:土屋、泥墙、幽巷、场院、猪圈、牛栏、石阶、石碾、篱落、小径……日色倾下来,寂静的光线散落在瓦钟遍布的屋顶上,也散落在幽苔斑斑的老树腰身上。时间像洋峪河水一样,依旧在那里汩汩有声,而风中的往事却忽隐忽现,被时光渐渐切割成一截一截的寂寞,已看不见具体的模样了。


坐在肖梁村高处的某一块草地上,抬头仰望天空。天空蓝得像个秘密,几片飘浮的白云像点缀在蓝色绸缎上的花朵,泛着清峻而明艳的光芒,既辽阔的又窅远。

南山在春日里浓荫荫地闪着亮:嫩黄、柳黄、嫩绿、水绿、葱绿、薄荷绿、墨绿……所有的绿层次分明,新鲜无比。远处的田野里也铺荡着丰富的绿。近处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正将村庄浓郁包裹着,令肖梁村变成油画的酮体,古陶一般地偃卧、伸展……

光色洇漫。

村庄里灰瓦的鳞片、青泥的烟囱、椽木的屋檐、剥落的墙皮、堆放的胡基瓦摞、随意摆放的农具,老屋内漆黑陈旧的纺车、闲置低矮的土坑、烟熏皴裂的灶台以及泛着潮气的凹凸地面,一一落入眼底。大概这样一个村子的所有内容就只剩下回忆了。回忆有时很宏大,因为它的悲欢实在太长了;回忆又常常如轻尘,因为它确实很卑微。粗砺的岁月显然在这个小山村里沿袭了上百年,如今,它的沧桑、静谧成了一种风景的叙述。

好像忽然有些惆怅:当逃离住进我的身体时,我并不知道用什么来安慰故乡、安慰整个洋峪川以及这唯一的肖梁!

也许多年以后,它会成为一个谜咒或者一种教诲。那时,有谁还能记住故乡曾经的模样?

晨光里手扶犁杖的父辈,他们的裤腿里装满了泥土的清香。袅袅青烟在村庄上空缭绕,村庄在炊烟中从容散淡,散发着粟谷的味道和田园的唯美气息:耕樵躬织,桑麻满圃,构成人生最美的单元;鸡鸣犬吠,孩童戏闹,老者笃定,南山脚下散落的羊群、河滩稻田里如鼓的蛙鸣......农耕文明使得故乡更加生动更为具体化,也令人类宽泛而朴素的与土地长期相融相依的劳动得以传承。具体到洋峪川,肖梁隐居的乡理乡情依然清晰历见。

如今它所呈现的农耕文明旧影以及它的苍秀和长情,只能交由时间继续去沉淀、去叙说。

现在,在春天,肖梁收养了所有的安静,在时间的纵深里沉默、隐陷......晨光轻轻地铺在巷口的石阶上,将息在石头缝隙里的纤草烘托得明亮可爱。这明亮可爱的微小里有一份生命的柔弱和坚韧。这是静而旷的美好,仿佛连那台阶上面的破旧老屋里曾经的贫穷也很美好。

巷境空寂。

一面老墙投下的阴影与另一面老墙上面拱动的光斑形成鲜明的对比。墙与墙之间明暗光线的交织、重叠,在幽巷里聚合着乡间的粗质纹理与尘息,在那剥裂的墙面上勾勒出了时间磨损后留下来的痕迹,凝成岁月的印记。


时间在这里终于慢了下来,一个村庄的洪荒苍老全部融入了洋峪川的厚重和宽广之中......

透过老墙,透过旧巷,透过光晕里藏匿的故事,依稀能够触摸到肖梁人不为人知的苦难和过往:土地在这里被农具驯化,人们在洋峪川的大地上躬耕涌动,他们努力生活努力创造的背后,蛰伏了祖祖辈辈在泥土里刨积的日月、希望。

大地成为他们脚下自由的词条,也成为囚困他们的生活锁链。勤劳、朴鲁与生俱来,在他们固有的性格里,隐忍和血性同时存在着。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们无比贫穷,为一片坡地的薄凉而叹息,为几棵果树的归属而吵架;他们夏收秋种相帮相扶,他们养儿育女彼此观照,他们的生活里充满了土质的矛盾与和谐。

那些淳朴的肖姓汉子们、那些舞动在肖梁屋顶的妖娆炊烟、那些被阳光炙烤的麦浪、那些被洋峪河浸润的稻田、那些高高伫立在山坡上静静俯视洋峪川的牛羊们......

生活开始全面展开,劳动单纯而寂静。田野被绿色托起,村庄在谷物中得到满足。谁家的小孩在屋里啼哭撒娇,谁家的妪翁在门前闲说农事......

一只公鸡在屋檐下的柴垛上闭目养神,一只老母鸡带着几只小鸡仔在场院前的草丛里捉虫觅食......

暖风吹过,树上的叶子轻轻地翻动起来;篱间蝴蝶飞舞,阶上小狗嗅影......恍惚间,似有人荷锄扛犁从巷中走过,风一吹,他们又不见了......肖梁曾经的热闹和寂寞,似乎在这一刻都经历过了!

而我,在它的前世今生里,再一次遇见了自己和故乡。


曹林燕,陕西蓝田人。先后在《中国诗赋》《延河》《奔流》《时代青年》《西安日报》《山东文学》《经典美文》等杂志上发表作品,曾获第三届全国丝路散文奖、首届韩愈散文大赛奖、第二届“绿宝杯”全国生态散文奖、“畲族杯”全国散文大赛奖,《汤峪水镇》等散文入选省级中考语文试题库,著有个人散文集《从故乡出发》等。









石 化

·白玉稳

天刚刚醒。

我也刚刚醒。

我的睡梦里确实精彩,一会儿春意盎然,一会儿骄阳似火,没有秋风,没有白雪,只有不断变化的欲念。天有无睡梦?不得而知!也许有吧?它会梦到谁?

绝不会梦见我。

似乎还没有办法和天沟通,去说一些体己的话。天文和人文,绝对是有鸿沟的。谁能跨越?超人吧。

超人是有异能的人,反正是人,又和人不一样。生活中有没有超人?听说有。那是在故事里,凡夫没有遇见的可能。

不安分的人,想变成超人。欲望强烈地燃烧,烧坏了脑子,也烧坏了身体。当自己变成灰的时候,还是没有改变,还是凡夫俗子,和我一样。

我是低能儿。很多社会上应用的东西学不会,也造就了自己不可能让日子花红柳绿风光旖旎。

山里娃就是石头,丑陋而冷硬。自身不好改变,也没办法改变。有一天,遇到了风,遇到了水,遇到了不靠谱的石匠,会变化自己的外延,实质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嬗变。

风是刻刀,水也是刻刀。它需要时间,不会一蹴而就,互相得有耐心,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甚至千年万年,才会改变石的模样儿。而石匠,可以通过暴力,通过战争,摧毁石的肉体,改变石的用途。

但是它没弄明白,石头挪到哪里都是石头。从山沟沟,到庭院里,到公园内,到台阶上,到柱子下,让它怎么流放,叫它怎么背负,是人的想法,但石头的心依然是石心,不会改变。

石头有无玲珑心,肯定没有。如果有,那就不是纯粹的石头。如我,已经白霜染头,还是初心未改。不会忘记自己的出处,也知道自己归宿。

山里人永远不会忘乎所以。他们没有这个条件。一出生就在沟道里,脚下是水,四壁是山,头顶只有逼仄的天。就是风吹来,也得在山坡上撞出个响声,然后婉转而去。水也是,找一个低处,寻一个出口,无节操地流淌。山人不行,就得在那个“天井”里守望着,看不到更大的天,看不到更多的云,也享受不到所谓的诱惑。你怎么去张狂,怎么能忘乎所以?

张狂需要本钱。山石没有,山里人也没有。就是有一天走出了大山,也是战战兢兢的,从来不敢去试图飘起来。石头不会长翅膀,飞不起来。在山外跋涉了几十年,依然步履沉重。

也做过梦。梦里的石头变了,跟上形势了,和时代共振了,春风得意了,想啥就是啥。你还别说,梦就是个好东西,在梦里可以张狂,可以藐视一切君临天下。让那些什么花什么草,簇拥脚下;让那些什么云什么雨,抚慰肌肤;让那些什么色什么彩,震颤神经……梦想自己成了教育家,改变的不是一个班的学生,而是一个区域;梦想自己成了作家,著作等身,唤醒了一些在屋子里沉睡的人;梦想自己成了君王,不沉溺于三宫六院,但金口玉言,规则就是嘴里的唾沫……梦里的人也有些内急,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释放,没小心就回到了山沟里,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此时,我刚刚醒。

此刻,天刚刚醒。

床外的窗外,是天空。窗外的天空,像抹布。

一切昏昏然,确实像刚睡醒的样子。

梦里的情绪冷却着,在渐渐石化。没办法,外边的霾,确实很重。


白玉稳,笔名子玉,陕西蓝田汤峪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陕西省散文学会教育文学委员会主任,陕西省首届中学骨干校长。工作之余,喜欢文学,涉猎诗歌、散文、随笔等,已出版散文集《白云深处》《百味》。




立 冬

·杨亚贵

一场秋雨迤迤逦逦两个月,在北方的关中,这样的气候,除过今年,只怕是史上少有了。有个成语叫蜀犬吠日,是说久雨初晴,狗都不认识了天上的太阳,举头狂吠。用这一成语形容今年绵延不息的秋雨,亦是恰当不过。

但老天并没给“蜀犬”这个机会,直接把这个辛丑的秋,湿淋淋地扔给勤劳憨实的秦川牛,绵绵延延而至初冬。狗子们并没有吠日,许是狗的智商进化了,明白红日当空,才是该有的正常物象。

农历十月初一是寒衣节,提示人们天要变冷,该给亡人添寒衣送纸钱啦。于是,八里原畔一个个墓塚前,都先后有人燃起纸币纸衣的火焰,烟飞烬舞。许是为了便于人们祭祀的方便,这一日老天不仅收起了泪痕,还呈出红而圆的脸庞来,以奖掖人们的孝行。

但晚间天就变了脸,至天明,阴风穿街走巷,一墙一树地进行扫荡,为了尽兴,撮唇啸叫,予以助力。榆椿槐桐柿的叶子,便纷纷被揪落了许多,搅和一起,满街游走。整个街巷,除过风扫落叶,空无一人。

人们蜷缩室内,怪怨这老天,真是反复无常,乖戾得不可捉摸。

中午适逢电力故障,大面积停电,多数人家只好接着寒衣节,把前半年的寒食节拉回来再过一遍。到了晚上,应急灯,充电台灯,甚或蜡烛都派上用场。但老人们尤不适应,电热毯不能用,空调是摆设,夜长床冷,难熬啊,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仍是祖祖辈辈一直使用的土灶火炕。

后半夜,风停歇了啸叫,窗外落雪漱漱。平明后雀噪声声,明亮的天光透过窗帘投进屋子。

推门而出,偏南的太阳,恰恰跃上八里原头那片的柿树顶巅,由川里的村庄仰望,红柿掩映处,天蓝云稀。川原和终南山,都顶上厚厚的积雪,萧寒南山清晰可见,仿若一夜之间朝近处挪移了十里八里。感觉上,终南山千万之多的隐士,与红尘是近了,但雪封道阻,阳气沉潜,只怕与烦嚣市井,更远了许多。

捞起扫帚,准备清扫院落和道路。

扑啦啦,电线杆上一字儿排着的麻雀,爪儿一登电线,飞上不远处的银杏树梢,臃肿的电线立时变得纤细,上边的雪砸到地上,色泽重而湿,树上也抖落一片雪粉。不久,瓦檐就滴滴答答,掉下消雪水来。柿子树上的白雪,逐渐瘠瘦,醉红的柿叶儿,夹带将融未融的雪,纷纷落地,一片都没留,叶红雪白,肩挎画夹写生的画家看见,底气不足,怕是自叹手法拙劣,推诿俯察不若仰视,不敢下笔了。

村子里的柿树,零而散,但这个时间段,株株精美。若说柿叶脱离曲铁状的褐色树枝,飘然坠落,是微醺而舞,那么,一颗颗饱满的柿子则无疑是铅华去尽,醉了个彻底。它们都是空中的高手,风吹雪洒,醉享清寒,就是不落,衬上蓝空,非得等候摄影师的镜头,以留下自己一年一季最美的倩影。

小孩移动脚步,让目光、柿子、太阳,组成三点一线去窥探柿子的内核,是不是晶莹透明,看看隔着柿子的太阳,是不是尤为红艳,最终他还是失望了,因为他看见柿子背着太阳的一面,有着显著的暗影。

来时匆忙,去时无语。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院落和路面,无疑是不用清扫了。这场利利索索的降雪,只为示意人们,今日立冬,春心之烂漫,夏花之繁盛,秋色之斑斓尽皆去远,只宜打理冬的心态,转入一年一度的敛藏。

库峪河畔,夜雪荻芦或弯屈如弓,或匍匐于地,只消半刻,一杆杆又站直了它消瘦单薄的身子。中午时分,夜雪几乎消融殆尽,荻花,依然作陪着玄色的河水,保持着那份孤寒,那份唯有雅士才品味得出的侘寂。两只清秀的白鹭,一只曲长颈迈纤腿,踩着浅水低头觅食,另一只瘦柳枝上单腿独立,悠悠闲闲地打量日炽下,淡淡湿雾之外的终南山麓,那山麓的褶皱里,仍有许多积雪留着,这些积雪,会留驻许久,甚或直至与半月一月之后的另一场雪相遇。山阴有雪,才更符合人们对万物收敛的冬天的观感。

三天过去,村子里连房屋阴坡的落雪都点滴无存。据气象预报称,仍有连续多日的晴好天气,日光下,性子急的人家,便开动玉米脱粒机,咣里咣啷脱粒,于是场院路边,晾晒出一片一片金黄。

但每一天清早,田间的麦叶,菜畦里的蒜苗青菜,以及菠菜雪里蕻,芫荽萝卜的叶子上的白霜,显然愈益厚重,这些相对耐寒的作物仍在或快或慢地生长。农谚说地冻萝卜长。地皮封冻之后,才是萝卜膨大、形成至味的最终、也是最关键的时间段,此时地表依旧湿软。中午,白霜消融殆尽,日照下,湿湿的蒸汽便在田间氤氲起来。

木耙匀匀地在晾晒的玉米粒上拖动,沙沙啦啦响。沐浴着午间的阳光,通身暖融融的,十月小阳春,甚好。


杨亚贵,微名闻天籁,蓝田土著。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蓝田创作基地委员,蓝田县作协会员。老学不废,偶有作文公示。





阿婆的瓦罐稠酒

·王军红

隆冬和积雪抵近秀岭窑门的时候,阿婆就爬上了她的火炕不再下来。

自坡地上的冬小麦下种之后,整个秀岭就和妇女们一起顶起了头帕。男人们缩着脖子蹲在土墙下吧嗒着旱烟,孩童们将山野兔的尾巴捂上了耳朵。草霜会在每个清晨去抚摸柿树上的软蛋。它会把果子的表皮皴得又红又亮,惹得喜鹊和山鸦一阵阵地啧啧惊叹。只因为这一年的奔波和等待终是在深秋酿成了甜蜜。

半导体收音机里开始不断地出现一个叫西伯利亚的地方。树木从流云那里听见了关于寒潮来袭的传言,叶片也便多出几分恓惶的神色。在反复的挥手话别里,红叶们纵身一跃,斑驳鲜艳的色块就铺成了一地纷乱的落英,留下飞鸟划过的天空,把黢黑的手指定格成疑问的雕塑。一阵冷风过后,沉重的阴云不小心从北坡上跌落下来,隔夜就是一场初雪,那个曾经在远方的冬天也就真地走来了……

阿婆自有她的主张。从秋闲的某一个思索里开始,她便在柿树园里收拢那些季节的残片。她用耙子、扫帚和粪笼一遍一遍地归纳着烟火的想象,层层叠叠地将树叶堆满了柴窑的每一个角落。这种充溢丰盈的感觉让她踏实而欣慰,那是阿婆整个冬天赖以度日的温暖。

烧热了火炕阿婆就获得了更加鲜活的生命。她盘腿座在炕席上,安静地创作着新颖的剪纸和裹藏全家的棉衣。这种状态最能使她放松下来,放松到可以忘记一生的坎坷和不幸、悲伤与欢悦。她热爱食物、热爱温暖、也热爱孩子。时常会在大半夜,被同村的晚辈搀扶着去为他们的婆姨接生。村庄里的壮年女人总是这么不停地怀孕、分娩,怀孕、分娩。她们和脚下的土地一样,生下了一茬茬行走的庄稼,养成了汉子一般壮实的粮屯。

苞谷的存在更象是一种寓言。阿婆最喜欢籽粒饱满的谷物带给她的那种视角上的满足。她在苞谷架下徘徊了许久,看着那一片耀眼的金黄,她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女子孙。她总是有些迫不急待地揪下几枚棒子,吱咛着小脚,拎着沉甸甸的幸福,偎上烧得几近通红的火炕。


“先剥下二斗,拉些糁子,冬天喝糁子最养人哩”阿婆的话在家里是不容置疑的。她把她眼里的活计都放在火炕上来进行。这个五尺见方的卧榻是她毕生最重要的私人领地。在炕上吃、在炕上睡,在炕上养大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教她们穿针引线、细数伦理纲常,最后总免不了对着儿孙眼泪啪啪地说上一句:“唉、你大(我爷爷)临死了都没吃过几顿饱饭……”

窑墙外,在够得到阳光的地方,经年地挂着几串酒曲。我从来不晓得,那些念珠一样的酒曲,是由何年何月流传下来的。

这或许是只有杜康才知道的秘密。曲团缀在平凡农家的土墙上,体验寒暑也沾染人情,隐晦着关于味觉与发酵的密码,也积攒着阳光和水土的感知。那些凝结的麦麸里保留着大量的生物糖。有人(也许是阿婆)把酒曲撒在里面,用手抟成了团子。只需一根麻线就能统领起这场时光的沉淀。让它在季节里风干、在守望里酝酿,让沉睡的菌子倾心地等待着,在下一场与植物蛋白的交融里被唤醒。

“蓝田人过年待客咋能没有稠酒呢?没有酒的席面就是礼数不周……”阿婆掐算着日子、回忆着味道。在某一个晴朗的晌午,她挽起了袖口,仔仔细细地洗了头、梳过发,郑重地卸下了墙上的曲团。

阿婆指拔着母亲烧开了半锅清水。她把今冬最新鲜的糁子汆入波涛翻滚的锅灶。谨慎地拿捏着出水的时机,待谷物碎粒在滚水中稍稍膨胀发散,便快速捞出摊平,沥出多余的水分。然后搬出早就准备好的瓦罐,将阳光和曝晒过的糁子糊糊倾倒其中。

一只粗瓷大碗就可以开启这场奇妙的嬗变。厚实的碗壁一个侧身就化身为碾子的形象。在与案板反复的滚动挤压之中,干燥的曲团粉身碎骨,但每一块颗粒上都寄居着培养成熟的菌种,又到了它们与谷物起舞欢歌的时刻。

阿婆将酒曲一遍一遍均匀地撒入瓦罐。她依着某种计量和节奏,用擀面杖搅拌着一坛浓浓的情绪。这样的搅拌不仅促使着糁子糊糊与酒曲彼此相拥深度融合,还作为每日的功课写进阿婆的日常。她甚至告诫所有人,不许靠近那只种下生命和酒魂的罐子。她笃信,任何的鲁莽行为和不虔不诚的高声异动,都会干扰香津安祥地生长。

父亲与母亲自然不敢多嘴,他们尽力地配合着,这位口味挑剔的酿酒大师一切的指示。他们遵照阿婆的意思,将酒坛小心翼翼地请上了火炕的一角。在那个温暖的地方,酒糟可以尽情地发育。若是酿出一坛好酒,老儒人将会明快出整个冬天的好心情。

门外总游荡着一些散漫的风。隆冬的长夜里,阿婆时常伴着瓦罐在油灯的光圈儿里打盹,酒坛里不时地会吹出一些气泡儿,这是菌群们辛苦奔忙时的呼吸。阿婆从梦中惊醒,她眯缝着眼在幻境里喃喃自语道:“你们听,酒仙在罐子里打鼾睡眠呢……”

过了些时日,年关也就越来越近了。窑院里开始弥散出一缕直冲天灵盖的醇香,阿婆酿的酒仿佛是煨熟了。她警惕地捂着盖子,说起了酿酒和种庄稼的道理,大意是只有用足量的期许去等待,收获才显得珍贵。除夕,到了除夕起锅炖肉、开坛品酒,那才是心仪的好日子。我们无奈,只好按捺着性子熬着。好在那时的腊月,还蠕动着其它的冲动和快乐。伙伴们相互觊觎着彼此家中的珍藏。谁家的红薯香糯,谁家的柿子冰甜。甚至光着脚在雪地里奔跑,借着在火炕上暖腿的机会,靠近阿婆窑壁上那一排擦冼出包浆的罐子。然后揣一些东西到背过人的地方分享。事实上阿婆有许多瓦罐:红豆、绿豆、材豇、鸡蛋、核桃、大枣、小米、红糖、酸菜……样样菽菽、分门别类,她把她全部的生活都装进瓦罐里。总是在静候某个值得庆幸的日子,才拿出来犒劳口腹和岁月的寂寞。那是她对农耕传统沁入骨髓的信仰!

除夕终究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赶来了。我们也终于品尝到阿婆瓦罐里的珍酿。母亲用箩屉滤出一锅奶白色的汁液,父亲打理好一只猪头。糯米甜饭、莲藕炒肉、金栆丸子、小葱豆腐一并端上阿婆的火炕。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一只小献碗。盛酒的锡壶不停地在炕桌上流转,柴火与蒸汽烘热了窑院。那稠酒的滋味绵柔中带着腥甜,腥甜里透着微酸。三两碗下肚,隐藏的酒力便冲上人们的面宠,比甘烈的大麯白干儿更来得妥贴、更入心入肠。

阿婆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家人们知道,今年的酒在她心里算是酿成了。她的味觉和视力正在退化。没有人告诉阿婆,其实是父亲偷偷在坛子里加了几盅公王酒,才有了这么好的口感。但她的心还亮堂着,她说过,人就是这世间的酒曲。有了人,土地就能酿成五谷;有了人、窑洞里也能过活出光景。

后来阿婆放下酒碗,揉开了下垂的眼皮,她摸了摸我的头,脸颊上涂满温暖的酒红。她说:“过了年,你又长了一岁,莽莽牛犊子,你爸往后的日子就有盼望了……”



王军红,西安市蓝田洩湖镇人。陕西省散文学会蓝田创作基地副主任,蓝田作协会员。于省内外媒体刊物发表散文诗歌若干。每每徜徉书海、执笔画心,谨以一腔赤诚相事人生百味,惟愿不负月下乡愁、梦里山河。

四季有味 

·范 丛

落叶知秋风渐凉,岁月如梭忆往常。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冬天。就连风都有了冰凉的味道。真正忙碌的人,是没时间去感慨四季里的那些琐碎的。

人都说自己很忙,可都有自己消遣时间的方式。有人沉迷于网络,有人恣意于烟卷,也有人推杯换盏,夜不归宿。晚归的我,骑着电动车穿行在夜色中。风搅动着路边的法桐,傍晚街上的路人,依旧行色匆忙。忙起来就连吃饭都是随便到哪吃哪。撑好车子,拐进一家饭馆。橱窗的玻璃上淌着水珠,一道一道地雾气蒙蒙胧胧,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迎着面扑来。坐下来吃饭,是一天最惬意的时候。于自己而言,没有什么是一碗面所不能犒赏的。而后,伏案而坐,拧开逐渐变亮的灯光,一杯开水,一本好书,是梦的开始,也是一天最后的结束。

书中说,要及时清醒,也要事事甘心。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适合我们去做,也不是适合你的事情你都要去做。人总习惯于在别人的目光中,寻求自己的发展。阅历会告诉你,有些选择跟喜不喜欢没关系。喜欢的选择都输给了适合。适合的选择,有一个就行了。朋友问我,喜欢冬天不?我说,喜欢。他又问我,春夏秋冬,最喜欢哪个?我说都喜欢!

你喜欢冬天,是因为有夏天的存在,如果你喜欢夏天,是因为有冬天的存在。我喜欢四季,它不止有温度的交替,色彩的轮转。更喜欢在四季里的各种味道。每个季节都无可替代!当积雪盖过南山的茅屋,当春风拂过田野的稻草人,当夏荷没过池塘的月光,再当秋霜洒满大地的荒草甸。雪融成溪,山巅的积雪化作天边的白云,麦浪翻滚,草绿花红倾泻而出。春不止是花海的绚烂,它还有生命的无穷无尽的底色。

春的味道,是被蒲公英呛到的喷嚏,是殷红如雪的樱桃爆浆的汁液,是鹅黄的杏子,坠着枝头,轻轻摇晃。春是阳光明媚的油菜花海里的蝶飞蜂舞。那味道是荠菜饺子的鲜美,是放飞纸鸢的孩童,用脚步踏起的轻尘。是细雨霏霏里的烟雨朦胧,是雨水停落泥土的腥风。春有最鲜艳的绿色,有最烂漫的万紫千红,而春只是四季的初味。

与春比较起来,夏的味道不在瓜果,不在花蕾,而在于市井长街的烟火里。蝉嘶蛙鸣,蒲扇流萤。这只是夏的况味。夏的滋味更加具体,亦更加可亲。是长刀炸裂的西瓜,是冰镇如酣的纯生雪花,亦是灯火交织,炊烟缭绕的熙攘人群。孜然粒与炭火熏染的椒辣烫鲜。是荔枝肉皎洁里的清甜。趁着星斗,爬上天台。待钢筋水泥褪去燥热,看看霓虹的夜景。期待预报中说的那场挡也挡不住的暴雨。夏还有什么味道?抑或都和胃有关。味蕾负责挑选,胃里负责装满。能装进肚子里的,那都是夏天最美的味道。

秋不该唤作味道,也不该唤作滋味,它是一种熟透了的气息。是金黄的杨桃,是裂开嘴的八月炸。是女孩手里的珍珠奶茶,是是晨起慢跑前,捏进嘴里的蟹黄汤包。是茶刀切下的茶砖,是竹竿挑起的柿红。是倒流香的静谧,是残阳薄雾里的炊火。是南山下飞舞的芦花浅水,是荷塘的枯莲蓬。都带着微醺的味道。

冬不是味道,也不是滋味,也不是气息,更像是一种被炙烤翻炒过的简单纯粹。它被放在街角,是炉火焖烤的番薯,是沥青焦糖的板栗,是白色咖啡杯里的卡布奇诺。是路灯下,拐角处,永远热气蒸腾的云吞摊,煎汤里的葱碎和芝麻油搅合一起的时光。冬还有些无以名之的想念,是围巾里的火锅味儿……

四季有味,味不在舌尖胃海,它仅仅在于你对生活的热爱,不局限于喜欢,却远远超越了喜欢。热爱才是生活的底味,所以四季也都有了味道!


范丛,90后,蓝田作协会员,航模科普推广人,喜欢用文字捧起乡土的文学爱好者。






力量之美

·段利红

夏日里,应运而生的是对于生命之源——水的渴望。这种渴望累积起来,盈满于心,便溢出来。只有见山,见水方可罢休。

一直以来,对任何事,都有一种不达目的,绝不轻言放弃的架势。在别人看来朴素之极的地方,我却痴迷不已,或许是因为未见庐山之真面目,而耿耿于怀吧。

五月里,和朋友一起去了趟赛峪,因刚下过雨,水没过坝面,所以只能止步于坝面,赛峪更深处的风景无缘得见。也因了刚下过雨,还未走进赛峪,水的声音便不绝于耳。再走近些,那些水的景象便踏踏实实掉进了眼里,融入了心间。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呢?先闻其声,彼时,就只一种声音,哗哗哗哗……丝毫没有间断,所有的低声细语都被淹没,似惊涛骇浪般传入耳膜。山间垂下数条瀑布,有的像丝线般缓缓飘来;有的像白色的布条铺陈开来;有的欲说还休,极不情愿地顺势而为。其实最惊艳的当属坝面近旁冲下来的那一道水柱,喷涌而来,似银河决堤,势不可挡。如果不是地形复杂,林木遮蔽,真想站在其下,感受一番力量之美,然后顺从这种力量一直漂流。

有山有水,必然会有石头。如果不是亲眼见证,我不会相信,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隐藏着一面偌大的石坝,似金字塔般的斜度。站在坝下,仰视它,我眼前浮现的是一双双青筋暴露,黑瘦而有力的手,将一块块大石一层一层认真地摆放。纵然岁月流逝,那一块块石头依然坚守自己的信念;纵然日晒雨淋,那一块块石头始终石心不改。

站在石坝上,风吹过脸庞,树的绿和天的蓝映衬着一块块石头的无华,或许这些颜色都是多余的,连自己穿的衣裙颜色都太过艳丽,与这一块块石头相比,少了一种沉稳与内敛,少了一些坚韧的力量之美。

六月的最后一天,恰逢孩子们放假,恰逢高温,于是决定再访赛峪。因为那水的蛊惑,还有未深入赛峪的遗憾。

当车子盘旋而上一直到水库坝面上,都未曾谋面那天的水,声音还在,只是水,不留一点痕迹。不做考虑,径直走进赛峪的山林之中。山林寂静,几声鸟鸣,让寂静更显得寂静。草木茂盛,行走其间,只够一人通过,无形中内心生出了恐惧之感,步子迈得更快了。

我是该回首一睹那水库的芳姿,虽然上次已为之倾倒过,但这次的距离更近一些。它静如处子,似一面绿色的镜子,映衬着山林的苍翠,无风时,更平静,更深邃,更迷人。

一直往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河谷,河谷随着山势蜿蜒而上,如果想探寻水的源头,必得费一番功夫。脚下踩着各种石头,巨石有巨石的霸道,碎石有碎石的温润,清凉的山水顺着河谷,缓缓汇入水库。

可能是因为从山外带了过多的热气,急需降温。我们找了一处稍微大点的水潭,就坐在大石上休息,玩水。水的寒凉从脚心蔓延开来,心也跟着静下来。一条条小鱼儿游弋于脚旁,此刻的我,眼里只有温柔,这种温柔源于山水,因其博大,因其包容,呈现出斑斓的色彩。

静下来,微小的事物便入了眼。身旁的一群小蚂蚁,为了一颗黄刺玫的果子而不停地奔忙着。大山里边的它们没有食物,这颗果子大概是那位游客顺手扔下的,果体已有残缺,但于蚂蚁而言,算是一个巨物,一个巨大的收获。它们兵分两路,围绕着果子不停地忙碌。我只在一旁静静观看。一颗果子在它们的努力之下,确乎是残缺的更多了。渐渐地我对它们产生了敬佩之情,它们的力量潜藏着无限的可能。在这大山里,它们的存在可以近似于无,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它们以它们的弱小之躯向我极力证明着什么。

那是一种力量之美。如果再把眼光投向河谷里边的石头,它们的模样在许多年水流的冲刷下,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水的打磨让它们渐渐包浆,呈现出一种旧气,这种旧气本身就是一种岁月,或许我贪恋的就是这大山里的岁月。

大山不善言辞,却默默地呈现出生命,呈现出力量,呈现出一种精神。那崖缝间冒出的小树苗,那攀附树苗努力生长的藤蔓,那小瀑布流过后,石面凹陷下去的一道道皱纹,都有这种精神的影子。是它们让我此行不留遗憾,是它们启发我生活亦如此,那就是在琐碎中寻找一种力量,汲取它,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段利红,女,蓝田县孟村镇段家村人,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蓝田县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蓝田创作基地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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