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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访谈:画面之外的城市印象(一)

图片:张小船采访/整理:姚瑶

(本访谈为多次邮件访谈与面谈结合完成)

编者按:随着瑞象馆“当真”展览的开幕,我们将陆续推出一系列参展摄影师的访谈文章。这些访谈的内容并不以摄影为话题,我们所希望了解和呈现的是这群曾经或正在上海生活的摄影师们的城市生活经历、体验和思考。摄影师往往感受敏锐、视角独特,那么他们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城市到底是怎样的?他们又在生活中逐渐与他们所生活的城市发展出一种怎样的关系?在我们逐渐熟悉了这群摄影师的影像之后,这组访谈也许可以帮助我们留下一份在他们的画面之外的城市印象。

瑞象馆:你一直都在城市中生活吗?

张小船:我老家是东部沿海一个地级市,经济比较发达,主要是塑料、电器制造业。在以前其实就是个小县城,但现在所有小城镇都一个劲往大城市看齐。所以中国的小城市可能是最坏的,既有着小城市因安逸(或贫困)所导致的封闭、单一价值观,又开始沾染一切大城市所有的毛病,堵车、物(房)价高、空气污染、土地扩张等等。

我记得一个伦敦人因我爬山爬得慢而嘲笑过我:你看你既无法像农村长大的人那样熟练地与大自然相处,也没能获得大都市人的视野。

中国的城镇好像始终处在这样一种尴尬中(整个中国也是如此),实际上它仍是农村,但心态上又觉得自己已与国际接轨,比如开个星巴克就好像过节一样,年轻人趋之若鹜;大城市也一样,几年前我听过北京无印良品旗舰店开幕时时尚圈人士专门开趴庆祝的故事。我的高中同学们大多是公务员,不是公务员就是老板,一般一个家庭有两辆车,他们生活在小城中,又使用淘宝进行海外购,消费外国商品,而这些外国商品很有可能就是由这里的工厂生产的,这挺超现实的──“更好的城市,更好的生活”,你很难再获得别的三观。

还有一个例子,上次带老外回家,他们想喝本地的河姆渡啤酒,但大多数饭店居然没有,都是百威、喜力之类本土化后的洋啤。地方以为世界需要世界,世界需要的其实是地方。

此外,所有城镇都变得单一雷同,并非巧合:火车站,几乎都有一新一旧两个,新的高铁站离城很远,叫XX北、XX南,长得都一样冷漠──现代化;有趣的是,老火车站也长得一样,都很“苏联”,我有时想如果两种建筑交换一下会怎样;在市中心的各个方位,突然冒出好几个XX广场(从建筑设计到入驻品牌到广场名字无一例外地被复制,就像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万达广场”),许多空置楼盘、在建楼盘毫无冲突地并存着,远处是挖了一半裸露着的土黄色的山……这构成了我的“故乡”,你的“故乡”,我们都是没有故乡的一代人。城市记忆在这二三十年也荡然无存。中国本身,就很像一个“异乡”,悬而未决,前途未卜。

车站,2013

瑞象馆:那除了你的家乡和上海,你还在哪些城市生活过?它们各自给你怎样的感受?

张小船:伦敦,北京,上海。伦敦像炮友;北京,像爱人;上海如同家人。

在北京,你看不到马路对面走过的人的眼神,“风沙比热吻更缠绵”;在上海,私人空间常被过分挤压,我家对门的阿姨一年四季敞开大门竖起耳朵关心你。但这些也都是sterotype(刻板印象), 上海北京伦敦,或任何地方,“纽约巴黎驻马店”(段建宇一本画册的名字),都是可以互换的。

另外我想过为什么北京给我的感觉更开放,可能是因为没有方言,你作为“外地人”的感觉就少一些。一个常住北京的加泰罗尼亚朋友有个观点:“如果你说这个群体的语言你就属于这个群体。语言给你提供群体的信息,这与国籍无关。”他用带京腔的普通话说的这些。我觉得比地理划分要科学。

瑞象馆:你什么时候来到上海?

张小船:我从英国毕业后先回到北京工作了两年,在尤伦斯和维他命的北京空间“这个店”,2009年底搬到上海。

瑞象馆:当时住在哪里?

张小船:当时工作的《艺术世界》杂志在番禺路,是个天台改造的长条形空间,正对着一片树林。那会儿对上海也不太熟悉,就想找个离单位近的,又符合对“上海”想象的地方,就坐地铁去了衡山路,一个中介骑着电瓶车带我看了永福路的一个老房子:挺安静的,在二楼,房间不大,过道厨房,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卫生间,阳台打通后成了房间的一部分,地板是那种老式4厘米宽的窄条水曲柳木,很好看,窗外可以看到上海图书馆最高点上那个方形建筑,我老觉得像个机器人的脑袋。

瑞象馆:那块地方挺好的,德国领事馆在那,车也不多,你当时具体在永福路什么位置?

张小船:就是雍福会对面一条弄堂。细细长长,明黄色墙面,还挺欧洲的。德领馆门前的小哨兵,表情严肃,站得笔挺,每次我经过他们,总忍不住想逗他们笑。永福路湖南路口有一个书报亭,一对外地夫妻带着他们三四岁的小女儿经营着,夏天里小姑娘就躺在报刊杂志上睡午觉,两年里,天天见到这家人,都有点像是老朋友了。后来搬过一次家,也是搬到附近。

瑞象馆:现在住的地方周围的环境怎么样?你会经常去周围走走吗?

张小船:现在住在乌鲁木齐中路,晚上散步把周围的路都走得很熟了,有时特别期望能撞见一条陌生的路。乌中路是一条非常有趣的路,随便一拐就是高大上的复兴西路、五原路、安福路,而脏兮兮的乌中路夹在中间妙就妙在鱼龙混杂,兼而有之──既有La Vie之类老外混迹的红酒吧,也有爱华饭店这样能吃到十元一份洋葱炒蛋饭的地方;有Mata Mata可以买到核桃法棍,也有日用百杂能买到热水瓶胆;有穿着热裤扭着屁股花枝招展的洋妞晃过眼前,也有冬夜里一不小心撞见的几个打地铺睡路边的人……Avocado Lady(牛油果大妈)杂货铺更是上海老外圈人尽皆知的,那铺子乱糟糟的,像一个货仓,门面也仍是九十年代的朴素风格,丝毫没有讨好的意思,卖菜阿姨英语却说得比我还溜,每个时间段都有老外排队买菜。

瑞象馆:牛油果阿姨很有名,所有奇怪、冷僻的西菜名、香料名她都知道。你会去这家吗?

张小船:我不大去,东西有点贵,人也太多,我比较常去旁边一家。老板娘原先卖土货比较多,后来默默地也会想要效仿一下牛油果大妈,新增一些像秋葵啊牛油果之类的洋货吸引顾客。

乌鲁木齐中路,2013

我还注意到更有趣的事是,许多店铺在不同季节就变成不同的店,比如冬天卖中药进补食材的苏州采芝斋,每年夏天就摇身一变成了凉席店;有的店大闸蟹时节装修成大闸蟹店,卖完之后再一装修成了卖红酒的,第二年吃大闸蟹时再变回去。还有更刺激的,有家烟酒店早晨卖锅贴,中午打回原型卖烟酒,傍晚招牌再一换成了卖烤鸭素鸡的熟食店……这其实很像美术馆艺术空间做展览的思维,特别当代。小区门口卖披萨的男孩和旁边店铺冬天卖蛋卷夏天卖凉皮的女孩,在不卖披萨和凉皮的时间里,他们就会调一调情。

瑞象馆:人们常说城市生活充满了偶然和意外,你呢?有过什么邂逅之类的奇妙经历吗?

张小船:邂逅什么的有点浪漫了,大多数时候你也就是一个人也许还拎着一袋滚烫的杂粮鸡蛋饼走在这几条你已走了无数遍的大街上,百无聊赖,不再新鲜。

有个夜晚在五原路碰见过一个小女孩,她说我叫温馨,我六岁半,她的口头禅是“忘了”,喜欢打手心游戏,下手比我狠,随口夸你像公主,还给你揉肩膀,她说她的男朋友是罗志,她的妈妈头发粉红色,就要生四个宝宝,她还悄悄告诉我,小船,我发明了一种,可以让大人变小孩的药,如果你需要。后来我发现她和她的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五原路131弄,一个小小的门卫室里。

在维也纳,我跟踪过一个大提琴手。从他结束街头演奏收拾东西离开,跟着他穿行在维也纳的大街小巷,不能跟丢,又不能被发现,还要看看风景,难度不小。跟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他进入一幢大楼。然后我发现我迷路了。

安福路,一片拆了好久的废墟边有一家钉子户,被拆得只剩薄薄一个立面,气窗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红色大字:大玻璃在白天。非常莫名其妙。几年来我无数次经过它,有时想起杜尚,有时不想起。

还碰见过一个外星人。其实,散步的时候碰见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奇遇。

安福路75号,2012

瑞象馆:旅居或旅途中的国外的城市给你比较好印象的有哪些?或者说,你觉得比较理想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对你来说,它们与上海有哪些区别呢?

张小船:日本有个叫金沢(Kanazawa)的小城,特别适合暴走迷路,有一个古代的兼六园嵌在整个城市中,还有一个很当代的21世纪美术馆,结合得非常自然。我自己的喜好这些年也发生很多变化。以前喜欢跑那些异域风情的地方, 都柏林、京都、西贡、加都、清迈、乌代普、瓦拉纳西……都不错,这些既是旅游城市,也是可以大隐隐于市的地方,生活得“好”的成本很低。

饺子店,加德满都,2007

我觉得没有所谓“理想的城市”,也就是没有所谓桃花源、乌托邦这样的东西,都是想象和欲望。七年前我曾和那个嘲笑我的伦敦人在东南亚旅行了半年,途中我们为exotic(异域风情)争论数次,当时我还处在为“远方”、“别处”着迷不已的年纪,根本无法接受他关于“每个地方其实都一样”的论调。然后、忽然、一下子你发现,在今天,世界变了,“这里”都变成了“别处”,“别处”成了“这里”,我们成了一群哪儿也不属于的人。还有,很多地方故地重游,发现资本主义真是无所不在啊,但上海汽车多成这样,你不能要求别人都还在步行啊。

瑞象馆:你的摄影是否与都市生活的体验有关?是如何的关系?

张小船:现在一般就用手机拍拍,不会太去关注摄影层面的东西,更像是把拍照作为一种工具,观察笔记之类。这次参加展览的照片是七八年前的,倒是特意挑了张特别“摄影”的,以和小手机屏形成反差。

《我 手机》(i Phone), 2014



瑞象馆:是在欧洲拍摄的?

张小船:英国读书期间去波兰旅行时拍的。

瑞象馆:挺“决定性瞬间”式的摄影。

张小船:是的。

瑞象馆:那用手机做屏幕,你就没有手机用了?

张小船:这也是这个作品的一部分,就是想试验一下,到底能不能没有聪明手机而活。为此我也做了一些准备:先是买了一个号称世界上最简单的手机,它只能打电话和接收英文短信,甚至不能存号码,手机背面有一只笔和一个小电话簿;还翻箱倒柜找出了不会走的手表;睡前给闹钟上发条;重新带上相机、笔和本子,很久没看的书,又发现,还需要一个听音乐的……

瑞象馆:那会很不习惯吧?

张小船:恩,前几天简直难受死了──我以前有点手机强迫症,老刷朋友圈,当代版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专注在“此时此地 ”──常常一摸口袋才想起已经没有手机了,只好把注意力放到眼前,反而开始观察周围了。

瑞象馆:你觉得你可以或者会离开都市去乡村生活吗?

张小船:乡村如今也成了一种想象和时髦。也许年老之后会考虑,但我觉得假如真可以去乡村生活,那意味着,同样也可以留在城市生活。卡尔维诺说,“我的马可·波罗心中想的是要发现使人们生活在这些城市中的秘密理由,是能够胜过所有这些危机的理由。”他还借着马克说出“……要持久地警惕和学习: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我路过夜里高楼的万家灯火,看到其中一个窗户的灯突然亮起,有时是突然地灭了。其实并不需要等到它们一一熄灭。

上海,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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