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高楼的纯情诗人

 本帖最后由 何鹤 于 2014-7-23 14:59 编辑

独上高楼的纯情诗人

——何鹤诗词艺术倾向初探

康丕耀

何鹤是一个善于发现美和提炼美的纯情诗人。予关注其作品已逾八载。读其佳咏，总有清风扑面之感。他是当代能够彻底感动我的一个才气型诗人。每于寻常事、眼前景，发而为诗，即成佳构。可谓人人眼前皆有，人人笔下皆无。

自《诗经》以来，现实主义杰作代不乏之。综观何鹤诗作，亦属斯一脉径。为有别于古代，姑且称之为“新现实主义”吧。本文仅就其艺术倾向作些初探。

意境幽美  情景交融

古人论诗，常及意境。认为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情感与客观物境通过形象思维后，使“意”与“境”相互交融，从而达到两者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因而，衡量一首诗词优劣的重要尺度，就是看其意境营造的如何。让我们来看何鹤的几首诗作。

风叶冷嗖嗖，村姑汗水流。

挥镰割月色，放倒北山秋。

——《秋色赋》

秋收时节，农人最忙，连正值妙龄的村中姑娘也“上阵”了。清风吹而明月浮，银镰动而热汗流。这是多么紧张而动人的一幅“北山秋收图”呀！颗颗汗香，似与缕缕稻香一同芬芳。意与境合，情与景融，声色兼备，虚实相生。“月”说“镰割”，“秋”言“放倒”，语奇而味多。非一等高笔，焉能若此？人言“以意胜者，莫若欧阳公；以境胜者，莫若秦少游”，予谓此作，意境双胜。

牛车款款小村还，鞭打枝头月一弯。

满载春天希望走，夫妻灯下卸丰年。

——《家乡即景》

一钩弯月，悬挂枝头；牛车款款，夜归小村。此般情景，古今无异。诗人高明处，恰在第三句之“峰回路转”。此作之妙，功在转句，似无辞采，实为丽言，有若神来之笔，既承上，复启下，让整首诗作顿生时空交错之感，意境也更加深远与丰满。鞭何能打枝月？人何能卸丰年？此者，真乃“诗家语”也。严沧浪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斯二佳句，正合此论。

水道纵横通旧年，粉墙黛瓦印霜天。

桂花淡淡香亭角，竹影悠悠摇月肩。

一叶梧桐带秋落，满城灯火枕波眠。

那人独立桥头上，不为钟声不为船。

—《苏州》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说：“何以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何鹤此律，不仅有意境，而且有境界。其尾联，化用张继名句，却不留痕迹，自铸新词。如此美作，简直无法评说。其意丰、其神远、其辞清、其韵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敢断言，它可与吟咏姑苏风光的历代名篇相媲美，其颈联必将成为穿越时空的不朽名句。

道人未道  别出心裁

读何鹤诗作，总有一种活泼泼的新鲜感，在强烈地触动着你，激动着你，乃至震撼着你。

知君本是栋梁材，可叹原非当树栽。

置在街前添一景，出头自有剪刀来。

——《树墙》

生活在城市的人们，“树墙”是常见而又常被忽略的景物，但何鹤却敏锐地捕捉住了这个题材，并在其笔下翻出新意。以树喻人，感慨良深。该作是对浪费人才、嫉贤妒能现象的有力批判。其气充，其力足，犹“壮士拂剑，浩然弥哀”。

携手游园北海滨，疏枝嫩蕾趁行云。

聊将情匿桃林里，给个春天赠与君。

——《与园园北海漫步》

读头两句，似觉平常；读到转句，渐起波澜；结句一出，石破天惊。先“匿”，次“结”，再“赠与”，极尽层层推进之能事，其句法之讲究与老道，颇类山谷也。“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真真海立云垂耳。何谓“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者？此绝是也。

凉风细雨下寒林，每见含苞将泪噙。

想是前年赏花客，折枝已让杏伤心。

——《白城杏花诗会三首》之二

读罢此绝，不禁令人想起“妙处难与君说”的古句。欧阳文公曾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感此一绝，正是“得前人所未道者”之佳作。咏杏之诗，吾读多也，然造境之新，谋篇之巧，似未见者。何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何谓“但见性情，不睹文字”？斯绝复是也。

芳邻挥手笑春风，我在花明柳暗中。

此去难言身是客，乔迁不过换房东。

——《搬家》

这是一首耐品而很难细说的佳作。先看起句。“芳邻”，说明昔日相处甚睦；“挥手”，言别情依依；“笑”字，传神而多义：初读似只言“芳邻”，细品也含有作者，与后句合而咀之，有似“互文”。“春风”，点明时令。而“笑”与“春风”缀合，似别有情味和寓意，需深味之。再看承句。“我”字，与首句的“芳邻”对举，见诗法与句法之功力。颇需玩味的，是“花明柳暗”四字。此由陆放翁句化而出之。不过，他化的似另有隐喻。当年的放翁走出“山重水复”后，到达了“柳暗花明”的新天地，而自己却“乔迁不过换房东”，依然“身是客”，所以“此去难言”。读此作，着实有“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之感。

现将何鹤另外几首具有创新思维的佳作选录于此。“乘兴寻来到顶峰，茫然回首已成空。想她窃许层峦翠，不肯分心为我红。”（《登香山不见红叶有感》）、“篱边何必匿芳魂，且教清香四处闻。自爱无妨共君赏，锋芒留与采花人。”（《野玫瑰》）、“我爱芳魂杏自知，疏条无处系相思。山坡坐待春风起，看你矜持到几时。”（《白城杏花诗会三首》之三）。限于篇幅，兹不一一。

意寄哲理   妙趣横生

唐诗主情，宋诗主理。愚以为，唐宋诗各有千秋，颇难简言孰优孰劣。总之，诗不可执一而论，“理原不足以碍诗之妙。”（清贺裳语）哲理诗同是中华诗词百花园中无比瑰丽而芬芳的一枝。让我们选读何鹤的几首哲理诗——

一声呼啸裂长空，驾雾腾云两翼风。

不到乌云头上去，光明怎到我怀中。

云海茫茫自在行，仙凡两界辨难清。

机身抖动缘何事，天路崎岖也不平。

鹏翼舒张世外身，千山万壑画图真。

苍天知我底层久，许我做回人上人。

——《榆林往返北京机上》

暑往寒来几度春，何堪车马塞红尘。

绝知欲畅平生路，还要甘当人下人。

——《乘地铁有感》

咀嚼上列诸作，我们不得不叹服诗人的发现能力、提炼能力和想象能力。以上每首“警策”之句，均置于末联，且具有“多重义”。此为一切好诗之共性。其义何解？见智见仁。这些哲理诗弃概念于句外，融性情于篇中。哲思与意境相生，理趣共形象同茂。似诙谐而实庄严，似浅淡而有深味。“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一言以蔽之，何鹤诗作走的是中国哲理诗之正道。

有篇有句   得意忘言

昔人论词说，有“有句而无篇”者，有“有篇而无句”者。予观何鹤之佳作，非但篇句皆备，且妙铸重旨，得意而忘言。现举数例，管窥其作。

星光明暗几重深，路载轻寒未可禁。

冷冷一弯边塞月，茫茫千里故乡心。

飞鸿淡影几时现，老树新枝何处寻。

山也萧疏云也瘦，村头归步正沉沉。

——《闻老母患病返乡》

此作写诗人知母患病回家路上的忐忑心情。首联，“星光”，点返乡时间，为夜晚；“明暗”，既写星象，又喻此时忽上忽下之不安情愫，见诗笔之细腻深婉。“几重深”，可谓言约而蕴丰，既为缘前设问，又状心绪之繁复纷纭，且可引领“下文”，其用多也。“轻寒”，点时令，说明是初秋。颔联，无疑是本作之“诗眼”，不仅对仗工稳，且情深意切，空茫而厚重，佳句者也。颈联是情感的意象深化，看似景语，实则情语。“老树”，似喻老母；“新枝”，似言重生。尾联首句，颇得唐人句法，其自然天成，有若行云流水，可谓“在泉成珠，着壁成绘”，且景寓之情，情融于景，让你分不出，亦辨不清何者为情，何者为景。末句“村头归步正沉沉”，其婉曲深致，正与“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相类耳。

下面看他的两首词作——

    往事如烟隔九重，高墙犹是旧时红。太和殿外正秋风。  万卷宏图随梦尽，一轮明月未尘封。今宵依旧照深宫。

——《浣溪沙·太和邀月》   

何鹤作品，以现实题材为主，但历史题材同样写得别有情味。品《浣溪沙》一阕，觉意境幽邈，声律清婉，诚为以声求气之佳作。“太和殿”句，意寄“秋风”，味外有味；而“今宵”一句，则思驰“深宫”，笔中有笔。感此二句，情深于中，韵溢于外，灵动秀逸，尤见深致。

    古道山魂铺就，青砖历史烧成。凌云蓟北舞龙腾，盘在黄崖极顶。     台角埋藏烽火，楼头悬挂松声。金戈铁马总无凭，都作烟花梦境。   

——《西江月·黄崖关看长城》

这首《西江月》则雄浑中有疏野，高古中有清奇，“直而能曲，浅而能深”，抑扬开阖，各极其妙。重头十二字，既属对工整，又语出新奇，与开篇二句，虽所咏相类，却韵味各异，绝无饾饤之感。结穴两句，也颇可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