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秫米汤

《内经》在治疗方面重经络腧穴，略药物方剂。但是《内经》所记载的有些方剂还是有一定使用价值。近现代考古发现的西汉医著《五十二病方》、《武威医药简》等，均为主要记载方药治疗的专著，包括了大量的方药及其临床运用的内容，多数方药现代还在经常使用。因此，认真研究《内经》有关方药的经文，可能对今日临床仍有一定的价值。一般认为，《内经》共有一十三方，今以治疗失眠的半夏秫米汤为题，略加讨论。

先介绍笔者病案一例。古某，女，62岁，初诊时间：2004年10月。主诉近半年常晚上难以入眠，虽眠而梦多易醒，白天疲劳感明显。饮食如常，大便偏溏，否认各种疾病史和精神因素。在其他处就医，被诊断为“抑郁症”给予百忧解和舒乐安定治疗三月，药后症状未见明显改善。观其舌苔淡黄腻，脉细缓带弦。即以《内经》半夏秫米汤加味处方如下：半夏12克、北秫米15克（包）、陈皮9克、茯苓12克、夜交藤30克、川连3克、甘草6克等，并告知病非“抑郁症”，停用所有西药。药后一周入眠即有所改善，在此处方基础上略作加减调整二月而痊愈。上月（2005年7月）特来门诊，告知半年多来睡眠稳定，情况良好。可见《内经》古方的临床运用价值。

半夏秫米汤出《灵枢·邪客》，原文是这样的：“今厥气客于五藏六府，则卫气独卫其外，行于阳，不得人于阴。行于阳则阳气盛，阳气盛则阳蹻陷；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黄帝曰：善。治之奈何？伯高曰：补其不足，泻其有余，调其虚实，以通其道而去邪，饮以半夏汤一剂，阴阳已通，其卧立至。黄帝曰：善。此所谓决渎壅塞，经络大通，阴阳和得者也。愿闻其方。伯高曰：其汤方以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扬之万遍，取其清五升煮之，炊以苇薪火，沸置秫米一升，治半夏五合，徐炊，令竭为一升半，去其滓，饮汁一小杯，日三稍益，以知为度。故其病新发者，复杯则卧。汗出则已矣。久者，三饮而已也。

《内经》记载方药的形式，与其他方药著作最大不同在于十分注重对所治病证病因病机的理论阐释，强调理论指导的作用。所以，上段原文包含两个意思，一是失眠的病因病机；二是半夏秫米汤相应的治疗。

《内经》认为，人的寐与寤的生命节律，主要由卫气运行的规律决定和调控，卫气白天运行于阳经则人处醒寤状态，入夜卫气归于阴经则人处睡眠状态。根据上段原文，失眠的病因病机主要由于内外邪气的入侵，使卫气运行失常，入夜卫气仍不能入于阴经，导致失眠。正如《灵枢·大惑论》曰：“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现代中医内科对失眠病机归纳为“阳不入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针对病因病机，古人以半夏、秫米两味组成半夏秫米汤治疗，可以获得新病“覆杯而卧”，久病“三饮而已”的效果。一般而言，半夏和秫米并非属于安神类中药，半夏主化痰降逆，秫米主益气利肠，何以失眠用之并有如此良效？原文中伯高回答该方能“通其道而去邪”，药后则“阴阳已通，其卧立至”，现代教科书的解释是“半夏、秫米，所以有如此疗效，主要是调和阴阳的作用。因半夏味辛，直驱少阴厥逆之气，使其上通于阳明；秫米甘寒，能泄阳补阴，致使阴阳和调，故能治不眠之证。”（《内经选读》）由于回答过于简略，仍使后学者不得要领。

在后世医家中清代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下焦篇有“温病愈后，嗽稀痰而不咳，彻夜不寐者，半夏汤主之”一条，认为卫气不入阴分是由于“胃居中焦，为阳气下交之道路；中寒饮聚，致令阳气欲下交而无路可循，故不寐也。”半夏逐寒饮而和胃；秫米补阳明之不及，饮退胃和，寐可立至。可以作为理解半夏秫米汤安眠作用的具体机理。

笔者同意李今庸先生对半夏治疗失眠的认识。李老认为古方瓜蒌薤白半夏汤、半夏茯苓汤、温胆汤、《小品》流水汤、半夏秫米汤等，虽均为复方而不是半夏单味，但诸方中的共同药物是“半夏”，而所主治的病证则是“失眠”或兼有“失眠”之证，瓜蒌薤白半夏汤，正是在瓜蒌薤白白酒汤主治胸痹主证基础上而多“不得卧”一证，才于方中加入“半夏”一药以成为其方的，故半夏之能治失眠无疑。半夏生当夏季之半，阳极之时，感一阴之气而生，有化痰蠲饮、祛邪降逆功用，故能导盛阳之气以交于阴分，邪去经通，阴阳和得，而失眠之证愈也。

《内经》之后，医家运用此方常加味运用，以增强作用，如唐代孙思邈在《千金要方·胆腑病》中立千金流水汤治虚烦不得眠，方中除半夏秫米外，另增酸枣仁、生地、茯苓、炙远志、黄芩、生姜等。近代丁甘仁先生常以半夏秫米汤合温胆汤治疗胃不和夜不眠症，施今墨先生则常用半夏秫米汤合异功散治疗多种失眠。现代临床在运用半夏秫米汤于戒毒方面，也有了可喜的进展。

最后，回到前文所说的病例，患者被诊“抑郁症”有误诊之嫌，药不对症，故西药效果不显。从临床表现而言，阳性症状不多，但关键有苔腻便溏二症，苔腻为湿，便溏为“湿胜则濡泻”，正符合半夏秫米汤的病机，故以半夏秫米合二陈汤湿去经通，阳自入阴而夜寐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