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是世界错了，还是我错了？

一提到李安，大多数人脑海里都会出现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有些腼腆，不善言辞，甚至还带有点羞涩。符合人们对“老好人”的普遍定义，假如你没看过他的电影，你大概会认为这是个谦逊儒雅，低调中庸的老人。

但事实上，透过电影呈现出的李安绝非如此，跨过婚姻、同性恋题材、家庭矛盾……他总是朝着陌生而“危险”的方向前进，尽管有时候这种尝试并不能换来市场的认可，比如几年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比如这次的《双子杀手》

《双子杀手》海报图

上映以来，《双子杀手》的市场反馈并不令人满意，IMDb评分5.7，烂番茄新鲜度28%。上映首周，国外票房仅2000万美元。豆瓣评分7.1，要知道，上一部豆瓣低于8分的李安电影还是16年前的《绿巨人》。对于这样一部投资近2.4亿美元的大制作来说，市场反馈绝对算得上失败。

的确，这是一个足够老套的故事：即将退休的特工遭到杀手追杀，在激烈的较量中他发现杀手竟然是年轻20多岁的自己，而后，一个阴谋逐渐展开……

这也难怪有人在豆瓣影评里说

“身为李安粉

我都不知道这片有什么值得吹的”

相比起李安之前的作品，《双子杀手》实在是太不“李安”了。以至于走出电影院的你很容易产生一种陌生感，那些李安擅长的情绪和表达在商业技术的覆盖下显得极其微弱，更何况这是个20多年前的老套剧本，情节和情感上的降维显得尤为突兀。

就连李安自己也说：

“故事上是退了几步，

还是希望大家多担待。”

显然，这次李安的重点并没放在故事情节上，他更在意的是120帧 4K 3D的技术。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更高清、更真实、更流畅的电影技术，演员仿佛就站在你面前，那些细小的褶皱、干皮、毛孔都被展现得一清二楚。不得不说，《双子杀手》确实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观影体验，甚至有人形容“像是近视的人第一次带上了眼镜”。

帧数差异效果图

李安说自己拍片的时候老爱往不安全的地方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反倒会让他有种不安全感，所以冒险变成了他的常态。当然，冒险的代价是极其惨重的，除了亏损，更重要的是不被认可。目前120 帧影片基本被好莱坞主流排斥在外，对于他们而言120 帧意味着整个电影产业链的颠覆，作为一个运转了几十年的电影工业体系，颠覆和改变是极其可怕的。

除此之外，国内电影行业也远远没有跟上李安的脚步，全国能放映120帧 4K 3D的银幕，大约只有30块，北京也不过四块。但这和几年前《比利·林恩》上映时相比已经好太多了，当时全球能够达到技术要求的，一共只有五块银幕。更何况一场120帧电影的票价高达上百元，几乎是普通电影的4倍，有多少观众真的愿意花四倍的价格享受一次新的观影体验？

李安大概也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120帧电影的梦，他说：

“做人可以很温和中庸，但做艺术不能手软。”

与李安合作过的人都知道，生活中的他与拍电影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他曾在采访里说，高考落榜时摔台灯、课本的行为，是他“这辈子最激烈的举动”。而在艺术面前，李安绝非如此。他已经够辛苦了，但支撑他走下去的往往是更大的未知和苦难，就像《双子杀手》里，明明威尔·史密斯脸部的所有参数都正确，但他们创造出的人物却依旧和年轻时的史密斯有些不同。李安着迷于这些细节，他就是爱在这种麻烦事上死磕到底。

对于《双子杀手》投入和产出的不对等，李安表现得反倒没那么焦虑

他并不是不知道改变一个固有的审美体系是多么艰难，他也明白，选择120帧是从“天堂的篱笆里跨出来了。”但李安不愿再等下去，他已经65岁了。

只是在面对挫折与困境时，这个65岁的老人仍旧会有些疑惑：

“ 全世界只有我在这么做，

我不知道是世界错了，

还是我错了。”

尽管如今的李安是手捧三座奥斯卡、五座英国电影学院奖、四座金球奖、两座金狮奖以及两座金熊奖的世界级导演，但他依然会自我怀疑，这种怀疑像是深深的长在了体内，无论他多成功都难以根除。

假如你对李安的家庭背景稍微有些了解，你就会知道这种自我怀疑来自于他的父亲，30多年前，李安从纽约大学毕业，开始了他路途并不坦荡的导演生涯。从早期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到后来的《卧虎藏龙》《断背山》《与魔鬼同骑》几乎每一部李安的作品里都能找到些父亲的影子，他大概在试着用电影与父亲对话，但几十年来，李安在父亲面前却始终是个失败者。

李安与父亲

旁人大概难以想象，父亲对李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要像个男人一样”。对于这个家里“不争气”的长子，父亲的期待是让他成为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然而现实里，李安却是个待业在家六年，一心只想着电影的人。

在他终于获得金马奖，开始走上正轨时，父亲的角色依然是那个传统而严肃的中式家庭里，难以跨越的高峰“这么拍下来你应该50岁能拿奥斯卡，那时候就回来当老师吧。”李安大概也知道电影换不来父亲的认可，但没办法，他只会拍电影。

从1990年的《推手》到《卧虎藏龙》《断背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再到近期的《比利·林恩》和《双子杀手》，李安的导演生涯即将步入第三个十年，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一种120帧技术带来的全新美学——“慢慢我会发现他有另外一种美感，和胶片时代完全不同的一种美感。”

他想把这种美感继续发扬下去，从《比利·林恩》到《双子杀手》，下一部大概就是他的梦想之作——讲述拳王阿里的电影《马尼拉之战》。如果这样来看，《双子杀手》更像是一部“在路上”的作品。少了丰富的故事内核，少了李安的细腻敏感，甚至连最关键的技术变革也让人们熟悉的“电影感”消失殆尽。事实上，要让市场和观众接纳新的电影技术，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马尼拉之战》

但在文益君看来，就算这是个不够新颖的故事，李安的勇气也依然值得敬畏。从《比利·林恩》开始，他的电影似乎不那么“李安”了。但事实上，李安没变，他只是找到了新的方向，又一次开始和自己死磕到底。

有人质疑《双子杀手》的内容毫无新意

“假如120帧的新技术要以叙事作为代价，

那么这种新技术的意义又在哪？”

这当然不是李安的巅峰表达，他只是找到了一个挑战的切口，然后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撕开它，试着发现那个切口背后的世界。

120帧到底带来了什么？是更多的未知，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可能。

李安说：“一旦做成了惯性，我就会心生恐惧，怕被定型，怕自己江郎才尽，怕东西陈腐，怕被人摸清路数...”于是他一遍遍的用更大的艰辛和苦难去磨练自己，去探索、去发现，这本身就值得被尊重，被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