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子：
1974年生于新疆，汉族。章祖安先生弟子。2001年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书法本科毕业；2009年考入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2012年获书法实践兼理论研究方向博士学位。现为职业书法家。
牛子学书自叙
余弱冠自西域负笈钱塘，及学满之沪上，又北去沈州逾十年。复移家返武林，居转塘。其间交游南北，疲于世事，每抑情而行，久则弗堪，倦且厌哉！唯好笔墨不辍焉。近欲犁田砚边，远人事，免酬应，聊以雕虫自适耳。尝有高人同道纵谈古今，得与佳人韵士探传真密，于书印略有小成，或负薄名于江湖。誉之者谓余兼长南北，非之者笑余非俗非僧，惕惕然弗敢自已也。因慨而叹曰：
卿取纷华我取尘，
穷冬寥坐写阳春。
从来所好浑无主，
却是南腔北调人。
2018年元月牛子与章师
牛 子 微 言
● 初学者学书法，特别渴望熟练。就和小朋友渴望长大一样。有时候貌似长的很迅速，却不知这种快速制约了往后的成长。我学书三十多年，最有心得的一点体会就是：这三十年还没有让自己熟练起来，甚至我很恐惧这种熟练。一但发现自己开始熟练了，就要换种书体，把之前的熟练晾晾。在艺术上的高潮往往只有十来年，一般人一生中只有一次高潮。有些人三十来岁就到达了高潮，再往后就不断趋向低谷。艺术上的青春期越长越好，历史上早熟而晚成的书家本就不多见，能耐得住寂寞才能有更好的成绩。
● 作书当以感觉为先导，以理法为约束。写字的时候脑子放空，不可边想边写;临摹的时候却要尽可能考虑周详，从全局到枝节全面锤炼。这样感性的释放才不会泛滥无状，平时蓄积的能量可以使放空状态的下意识反应合于规矩，方能“合情合理”。时下不少人反着来，临摹时不假思索，创作时绞尽脑汁。写字亦如同打仗，必以士气为先，所以孙子说“故杀敌者，怒也”，你情绪得上来，士气高涨，则一鼓作气；但又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还需“知己知彼”，需“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书法里蕴含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手段，它牵扯到的面很广。所以我称其为文人的“益智游戏”。如果只是比谁练的勤，怎么能历千百年而不衰，招惹这么多文化精英沉溺其中;又倘若仅仅为移情遣兴，那也太小看书法了，操琴弄盏便好。
● 临睡前谈谈我的审美理想：审美本应是很宽泛的，比如有人喜欢绵厚，有人喜欢劲爽，有人喜欢飘逸……大千世界，各有所好，只要不反射副作用的美好，都是上品的。如果绵厚过分则导致疲沓松软，劲爽过分则单薄乏味，飘逸过分则张扬浮滑……好的艺术品，并不是明显于某种特征，如果一眼看去，某某用笔好，某某结构好，某某墨韵好，其往往会有明显的短板存在。正如看一个人，曰谁特有钱，谁特帅，谁特别能干云云，反面看总有不尽人意之处。好的艺术是综合的，不独或面目特异而无传统渊源，不独或功力深厚而无才情气质，不独标榜创造也不独泥古为奴，不独仅关照整体也不独斤斤于细枝末节。不执于一端，则包罗万象。有人说王羲之伟大，其伟大处并非特含骨力，也不是特奇纵，也非特宽博……他体现了艺术作品的“最大公约数”（友人语），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的它也有，不偏不倚，尽善尽美。能兼顾多重，可谓全能冠军。这样的艺术意蕴饱满深厚，学人难得其全，后世名家往往如盲人摸象，得其一面发扬之。这也是孙过庭所谓“偏工易就，尽善难求”，当下资讯发达，一机在手网络天下，各种艺术理念纷纭，于我们学习大有裨益。艺术视野倘能多欣赏多包容，取长补短，也有助于自身艺术手段的丰富完善。
● 一流文人格物致知，技近乎道；末流文人人云亦云，纸上谈兵。我喜读书论，盖因其多为一流文人实践与学问所凝结的经验之论。从不读印论，盖因其多为一事无成之末流文人遣时之作。
● 有些人说，自己的东西是给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人看的。貌似很高大上，我颇不解此境。我只听说古人作字，写到得意处，恨不得“起某某一观”，意思是恨不得穿越回古代，请某大家看看合不合道理。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貌似是写给古代人看的。艺术没有新旧之分，不像时装，几十年前的人穿出当代的范儿，那是引领，有前瞻性。唯独艺术这个东西，却经常听闻“唐不如晋，宋不如唐……”，大约是唐代之抄经手，穿越到到元，能和赵孟頫平起平坐；魏晋人的妇女儿童随手写写的东西，放在当下，那也足够让今人顶礼膜拜的了。所以我觉得，把艺术拿给未来人看好像不大有什么出息。我们常赞叹中流砥柱，其实就是不要随波逐流，在普遍下行的时候能抵制，甚至能逆流而溯源，这才是值得敬仰的。
● 正因为俗与雅是对立的，其美学意义也随着时代拓展，其标准也在不断的变化。古有修竹舒兰之雅，今有枯木残荷之雅；有端严庙堂之雅，也有野林茅舍之雅。有管弦丝竹之文雅，也有朴器浑金之古雅。有人以真为雅，以伪为俗，却不知俗有真小人，雅有伪君子。且雅俗也有各种层次等级，有俗人之雅，也多见雅人之俗。赵吴兴比之王右军则见俗，比之沈尹默则见雅。还是孔子说的好：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艺术是带着镣铐的舞蹈。在约束中寻觅自由。唐人楷书有法度，见真趣；后世楷法有规矩，少性灵。有些书法仅有雅之皮相缺少内涵，而有些书法貌似粗头乱服却内蕴丰满。俗雅之辨，“其难哉！”
● 秦汉印多从“虚”处做文章：明清以降多从“实”处做文章。学流派印易着皮相，秦汉人难窥精神。可谓实处易得，虚处难求！
● 印家尝云：“疏可走马，密不容针”，此布白之美也。于虚处“常计白以当黑”，留白是中国美学的智慧，这一点在篆刻中的体验相较于书画更为直接。方寸之间包罗万象，“有”与“无”的相互作用能使印面无限丰满，无限深远。古人于此方寸之间，法于自然，格物致知。智慧的建立起阴阳虚实，脉络往来等形式技巧。每以刀代笔，寓显于藏，足现刀笔浑融之趣。刻印章法最要悉心设计，何处开“窗”，使布白流走；何处筑“墙”，使印面团结。何处为“主干线”，何处为“小胡同”……还要有组织，有层次，既要建立对比关系，又要能协调语言，使其形成视觉节奏，方能纵横交织，虚实相映。镌刻之时，还要以刀势生形势，不得囿于设计，因形害意。章法如“君命”，奏刀时若“将士临敌”，“将在外君命不受”，故须审时度势。落刀必须大胆肯定，不留余地。偶有小失，则随机应变，小心收拾，或得意外之趣。
● 汉印貌似平常其实奇崛，不经意中显现先贤智慧与手段。也富含很多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特点。其意变化莫测，筑有于无，表面平淡，内蕴波涛。可谓百看不厌，回味无穷。如能把对印的参悟行之书法，则能得“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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