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忍不住还是去了红枫岗。
红枫,那炽热的朱红,尽管已到了秋的尽头,但丝毫也没有褪去。那种颜色,反而愈加的热烈,与耀眼的阳
光交相辉映,与树下早已青葱了一春的草叶映衬,成了这暮秋里最炫目的风景。
一株株枫树像绛红色的彩绢散落在山岗上,轻盈如舞、薄如蝉翼;微风掠过,摇曳、翕动。我想伸手抚摸一
下这美丽的生灵,感受那生命的律动,却又畏惧惊动它的叶韵,赶紧缩回了手。只得用目光注视那叶尖滴淌而下
的流光。
这是怎样一个生灵?不亢不卑,楚楚动人。它没有给人一丝的怅惘之情,没有深沉凝重的愁绪,更多给人的
是一种灵性,一种活力,一种信念,一种梦想。我久久站在那里,不想离去,欣赏着、赞叹着——这无双的美。
爱过林徽因的那首诗——《红叶里的信念》。感觉沉重,但重不是忧郁。又有几个人可以像林徽因这样,用
的字句是那样赤裸坚硬,却又处处透着女性的柔美,即使怎样愤怒的指控,手指仍颤动着泫然的希望,无不于轻
柔外表里寄寓凝重隽永的沉思。最终,她也是以无尽的信念,支持着每一步艰难走向的梦。
《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
不要听异样的鸟鸣,
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
是脚步不能自已的走— —
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
寻觅从未曾寻著的梦:
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
斜阳四处挂著,风吹动,
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
松同松并立著等候,
山野已然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
不知落到哪一处?
流水已经渐渐的清寒,
载著落叶穿过空的石桥,
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
红叶去年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好,抬头,这是高处,心卷起
随著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像希望,
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
空的凄恻,
空的缠绵,
也该放多一点勇敢,
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流血,山林,
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
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
呼唤瓜果风霜中完成,
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
风同云,水同水藻全叫住我,
说梦在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
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
愈得相信梦,
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但心不信!空虚的骄傲秋风中旋转,
心仍叫喊理想的爱和美,
同白云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
同花,同香,
乃至同秋虫石隙中悲鸣,
要携手去;
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
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 —
要现实热情另涂图画,
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这萧萧瑟瑟不断的呜咽,
掠过耳鬓也还卷著温存,
影子在秋光中摇曳,
心再不信光影外有串疑问!
心仍不信,只因是午后,
那片竹林子阳光穿过
照暖了石头,赤红小山坡,
影子长长两条,你同我
曾经参差那亭子石路前,
浅碧波光老树干旁边!
生命中的谎再不能比这把颜色更鲜艳!
记得那一片黄金天,
珊瑚般玲珑叶子秋风里挂,
即使自己感觉内心流血,
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是什么?
赌博时,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已,不能停!
虽然山中一万种颜色,
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著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欲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著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西山,我发誓地,指著西山,
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几天,
如果明年你同红叶
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
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
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 林徽因 一九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