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青年学者，知名财经评论员，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
2017年5月31日，阿里巴巴旗下的菜鸟网络根据安全团队的建议，对全网物流数据进行信息安全升级。这种升级，需要加强对海淘、快递柜等物流数据的多重交叉验证，但顺丰快递对此不予以配合。自此，顺丰停止与菜鸟分享其快递数据口，菜鸟网络则通知阿里平台商家使用其他快递公司。于是，顺丰与菜鸟正式开撕。
顺丰与菜鸟之间到底在抢什么？既不是抢钞票，也不是抢市场，而是在抢共享经济时代比金钱更有价值的资源——数据。伦敦的《经济学人》杂志曾刊发封面文章，标题为《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资源不再是石油而是数据》。近年来，随着中国电子商务的繁荣，快递公司成长迅速，同时也积累了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消费群体的一手市场数据，可谓是得数据者得天下。顺丰与菜鸟之争，不仅让大家看了一场争斗，更暴露出中国式共享经济的短板。
短板之一：结果不双赢即双输
顺丰拉黑了阿里淘宝，而淘宝则封杀了顺丰。紧接着6月2日，顺丰的股票一度快速下跌3.7%。菜鸟则表示，顺丰停止数据分享导致其平台信息混乱，造成商家和消费者的重大损失。双方似乎很快认识到互撕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在邮政行政部门的调解下和解。但是，这并不是双方谈判的成果，而是行政力量干预的结果。菜鸟和顺丰之所以不能用市场方式达成数据的双赢，实因数据的权利与义务不对等。数据不同于实物，其价值取决于其所附带的信息。买方当然不愿意在确认信息的价值之前就购买数据，而卖方也担心信息一旦被买方知悉，买方就无须再履行承诺。
这就暴露出目前中国共享经济发展中的最大软肋——信任危机。而信任是共享的前提，更是共享经济发展的驱动力。Facebook在2011年年初就宣布，把刚刚建立在俄勒冈州普林维尔的高效服务器的专利技术细节，公布给包括竞争对手在内的所有人。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这个号称世界上最先进的节能机房与以前的设计相比，在能源效率上要高出38%，运行的成本效益高出近24%，而Facebook做出此决定时正值“电力与能源消耗已成为很多高科技公司的主要技术障碍”。显然扎克伯格所着眼的并非技术在“人无我有”时可获得超高利润这一点上，而是希望通过共享此技术，可以使得这种生态系统获得更有效的成长。这表明，当诸如Facebook等企业选择通过“免费公开”的方式来让他人分享他们的专利甚至时，更多的是在未来长期发展中，实际提高自己在其他公司眼中的可信度。
短板之二：垄断有今天没明天
顺丰作为快递行业的标杆之一，对接入其核心数据的平台敢于叫板，其解释是菜鸟要求提供与其无关的客户隐私数据，此类信息属于客户，本着“客户第一”的原则，为捍卫自身核心竞争力，希望所有快递行业同仁警惕菜鸟无底线染指快递公司核心数据的行为。有人不禁要问，共享经济下还需要市场权威吗？其实正能量的权威影响力是市场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中国传统商业文化中自古就有一统江湖的抱负，步入现代经济时代也是如此，只不过换了一个词——垄断。
据阿里巴巴的数据，2016年菜鸟网络日均处理包裹量达到5700万个，而2016年快递行业日均包裹为8000万个，菜鸟的处理量占比为71.3%，按《反垄断法》的规定，已经达到垄断的标准。不管菜鸟是否直接参与快递行业的市场蛋糕切分，从产业链条与业务结构上看，菜鸟与快递业都是产业上下游的关系。由于快递订单量庞大，经菜鸟汇总、流转的物流信息相对集中，菜鸟已经在快递行业的上游形成垄断。共享数据平台的打造需要一个进化过程，菜鸟以建立共享数据平台为由采取有针对性的封杀行为，显然是对顺丰等企业的单向干预。顺丰不会轻易将自己积累的数据拱手出让，这就体现出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权利失衡。当顺丰等企业难以找到对菜鸟平台的制约办法时，这种带有恐慌性的数据反击战还会继续上演。所以，在共享经济背景下，一统江湖的做法短期内会奏效甚至让对手屈服，但是长期看则是一种退化，因为真正做到所谓一统江湖的时候，共享经济也就不复存在了。
短版之三：法律已规定未规范
就在顺丰与菜鸟怒目相视的紧张时刻，国家邮政局以家长的姿态在第一时间通过电话约谈两家，希望从讲政治顾大局的层面和解这场争斗。很快奇迹发生了，6月3日顺丰与菜鸟就发布决定，全面恢复业务合作和数据传输。这一次，国家邮政局作为行政部门所显现的高效率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及时恢复了原有的行业秩序，但另一方面也强行打断了共享经济生态中行业平台与企业个体中的博弈平衡过程。尽管这个过程有可能是痛苦的，但是共享经济的市场规则是无数经验和教训磨合铸就的，和解的表面可能是风平浪静，而和解的背后却依然暗潮涌动，这就很难排除以后不会有更大问题出现。
共享经济不是无边界的业态模式，而是要有规可循，除了市场自律之外，更重要的是立法。然而，传统法律对数据这一新兴事物并无经验。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127条规定：“法律对数据、网络虚拟财产的保护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可是，这部法律要到今年10月1日才生效，而且尚无具体实施规范，因而仅有宣示的意义。2017年5月，在全国首例服务器提供商责任的案件中，北京石景山法院以阿里云应就存储在云端上的侵权数据承担责任为由，判决阿里云赔偿乐动卓越公司经济损失及其他费用26万元。这一判决事实上否定了阿里云无权读取服务器租用人存储于服务器数据信息的行业惯例，在增加了阿里云风险的同时，增加了顺丰这样的第三方对云端数据安全的忧虑。尽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111条规定了对个人信息的保护，但个人信息能否成立一项独立的人格权，它与隐私权和数据权利如何协调，当下尚无定论，这从另一个侧面增加了数据利用的不确定性。
不管怎么说，随着国家邮政局的果断出手，顺丰与菜鸟似已破镜重圆，但是裂痕仍然难以毫无痕迹地消失，平台自身以及平台上的企业个体之间的博弈故事还将继续上演。中国式的共享经济也会继续前行，短板能否加长，这不是一个平台或者某个企业短期内所能改变的。优化共享经济模式，可能真的要从摒弃中国商业的传统陋习开始。（文/ 刘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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