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名字

王兆贵

　　前几年,网上有个很红的帖子“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当时,一天之内,跟帖数就多达15万。寻常一句话,何以成异响?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句话勾起了大家童年的记忆。

　　其实,呼唤孩子回家这件事,不仅是现代人童年的记忆,也是人类童年的记忆,而且是古人创造“名”的初衷。“名”在甲骨文中,左为“口”的象形,右为“夕”的象形。到了钟鼎文中,才将左右结构改成上下结构。联合起来,造字的本义是:天黑了,呼唤孩子回家。你看,呼唤孩子回家这件事,竟然是远古的回声。

　　我们的祖先从远古走来,“姓甚名谁”这件事,不单是个体行为,也是社会秩序需要。“姓”用来区别婚姻,“氏”用来区别尊卑。先秦时期,男子有姓有氏,女子有姓无氏。后来的很多朝代依然如此。在正史中,即便是皇帝的嫔妃,也无名字记载。例如,《旧唐书》和《新唐书》中都没有提到过长孙皇后的名字。宫廷剧中出现的那些后妃的名字,不是采自野史就是杜撰的。就拿清宫剧来说,富察氏、那拉氏等正史确有记载,但诸如甄嬛、如懿、青樱等名字就不可考了。过去很长一个历史时期内,不是什么人都有“名”的,尤其是底层百姓和妇女,终其一生也没个正式名字。如庄子笔下的匠石、庖丁等,只能算是“职称”而已。

　　一个人的名与字,因与社会交际相关,到后来逐渐规范化。生下来三个月取名,所以称幼名；入学前要取学名,也叫大名；女子十五岁、男子二十岁还要冠字,朋友等人不可再直呼其名,以示尊重。汉代以后愈发讲究,还要以别号或雅号相称。

　　从历史记载来看,取名这件事的确非同小可。臣民的名字中,如果有同皇帝的名号相同的字,包括同音字,必须得改,否则就犯了大忌。历史上,因名字犯忌而罹祸的不乏其人。唐代诗人李贺虽未犯忌于帝王名号,却也难逃一劫。他自幼聪慧,擅长诗文,十八岁就诗名远播。二十一岁那年,李贺在韩愈劝说下赴长安应考进士。可是,妒才者放出流言说,李贺父名“晋肃”,“晋”与“进”同音,考进士犯了他父亲的名讳。尽管韩愈质询于律例,稽考于法典,为其辩解,但李贺仍被取消考试资格。明永乐二十二年廷试,赐孙曰恭、邢宽、梁湮进士及第。初拟孙曰恭为鼎甲第一,皇上见“曰恭”上下连写疑似“暴”字,就说“孙暴不如邢宽”,遂拔邢宽为第一。嘉靖二十三年廷试,赐吴情、秦鸣雷、瞿果成进士及第。主考官拟报吴情为头名,皇上说,“无情岂宜第一?”因头天夜梦曾闻雷声,于是就拔“鸣雷”为首。坊间民谣说:“无情举子无情帝,鸣雷只好拣便宜。”

　　在古代科举中,有人因名字受益,也有人因名字吃亏。但这还只是个人的不幸,历史上还有因使者名字不中听而导致战祸的怪事。春秋时期的蔡国,起始于西周的姬姓中原诸侯国,由于毗邻强悍的楚国,日子过得一直比较艰难,战战兢兢,数度被凌。据史料记载,从公元前684年对蔡国用兵开始,到公元前447年将蔡国彻底摧毁为止,楚国讨伐蔡国的记录达四次之多,其中还有两次蔡国被迫迁都。在蔡国挨打的记录中,有的勉强还有理由可说,有的则纯属倒霉了。一次,蔡国派师强、王坚出使楚国进贡。楚王听了通报后说,人名多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品格,怎么单单叫“军队强大”“国君坚定”呢?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立马予以召见。当面一看,这两个使臣相貌猥琐、口音难听,楚王大怒说,蔡国如果连个像样的人才都没有,那就该当攻伐了；如果有人才而不知道派遣,那也该攻伐了；如果故意派这两个人来向我示威,那就更该攻伐了。于是,楚王便举兵把蔡国给灭了。

师强、王坚这样的名字,于今来看好像并无特别之处,但在那时楚王的眼中可能有些另类。其实,蔡国挨打,与使臣的名字又有什么相干呢?在逞强好斗的霸权主义者那里,若要下决心攻打一个国家,总是可以找到理由的,不管那理由成立不成立、仗义不仗义。可是,仅仅因为使臣的名字不中听而发动一场战争,非但史上少有,也是典型的强盗逻辑,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附注：本文发表在《齐鲁晚报》2018年11月6日青未了·随笔，责任编辑孔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