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字与破事的不等式
汉语中有些字，如果不看语境，很难看出词性。例如这“破”字，就比较典型。我们第一眼看到“破”字，往往会同破旧、破烂、破败、破落、破事、破玩意儿等联系起来。其实，“破”字在表意上，并不全是贬义的，就是说，与“破”相关的事，不一定就是“破事”。
在象形字典中，“破”由“石”和“皮”组合而成，本义是将开采的石头凿成石材。“破”在造字之初是作动词用的，渐渐地也用于形容词，表示老化或缺损的事物。
作为动词，“破”的用法因对象不同而有所不同。对象如果是有形的，表示将完整的东西分解或毁坏，含有“凿开”“剖切”“冲击”“钻出”“绽开”“失贞”之意，如“破土”“破竹”“破浪”“破壳”“破萼”“破身子”等；对象如果是无形的，则表示突破战线、规制、尺度、迷局、谜团，含有“攻克”“清除”“逾越”“开解”之意，如“破阵”“破障”“破戒”“破格”“破案”“破天荒”“破纪录”“道破天机”等。
有些“破”字当头的词组，我们在读写时也许不曾在意，一旦留意于它，才发觉挺有意思的。如“破门”，可以形容为破旧的门楣，也可以理解为砸开门，但在足球比赛中，则意味着进球。如“破壁”，原指倾颓的墙垣，引申为修成正果。禅宗始祖达摩于山洞中面壁九年而顿悟，破壁而出。如“破瓜”，当然不是破败的瓜、开裂的瓜，而是十六岁女孩的专称。在古人眼中，“瓜”可以拆分成两个八字，年方二八为十六，于是便有了破瓜之年的说法。如“破题”，本来是说科考八股文应试的第一股，后来泛指文章的开头，而“破题儿第一遭”这句俗话，则是借喻首次做某件事情。另如“破钱”，与货币磨损无关。如果求人“破钱”，是化整为零的意思；如果说“谁稀罕你那点破钱”，意思是不在乎对方的钱财。
“读书破万卷”的“破”，也不是磨损，而是超过的意思，形容阅读量很大。“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句话，百度将其列为成语值得商榷。这句话原本来自一条民间歇后语，正确的书写方法应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打破砂锅”本与“问到底”无干，只因表示裂纹的“璺”与表示关切的“问”，读音与声调都相同，这才有了瓜葛，依凭谐音成为歇后语。而且，“璺到底”这一状态与“打破砂锅”非常契合。仅有裂纹的砂锅，看起来还是完整的，而裂纹贯穿到底，砂锅才算被完全打破了。
在有些词汇中，“破”还表示停转的意思。如“破涕为笑”，表现的是停止哭泣转悲为喜的情态，但“破颜微笑”就不能这样理解了。据禅宗历来传说，释迦牟尼于灵山会上说法，手拈金色婆罗花遍示诸众，众皆默然，不知所指，只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释迦牟尼说，迦叶得我真传了。迦叶面部表情起了变化，说明他心领神会。自此而后，“拈花一笑”就成为禅宗起源的一桩公案，意在说明禅宗的法门以心相传，不立文字。
“破”字的应用比较广泛，其借代义也不再是“破”的本义。如“抓破脸”，并非破相，而是感情破裂，公开翻脸。“抓破美人脸”则是云南大理特产的一种茶花，因白色花瓣上带有一丝血迹般条纹而得名。金庸在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曾提起过这种白茶花。段誉对王夫人说：“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花名叫作“抓破美人脸”，听起来有点儿瘆，心有戚戚焉，可当你面对这样的花儿观赏时，就会认同段誉描述得太对了，一丝儿也不差。“吹弹得破”也是用来说脸的，形容小女孩儿家脸蛋水嫩，轻轻地一吹，一弹，好像就会破了。这样的形容，就超越了面部特写的平面化，质感顿显，真不知首创这个词儿的人怎么想出来的。
人们用“破镜重圆”比拟夫妻失散或情感遭遇波折后，重新相聚和好。从历史文化记载来看，“破镜重圆”不仅仅是个比喻，而是承载有动人故事的，且不止一个两个，不止一朝一代，多种图书均有记载。在冯梦龙笔下，“破镜重圆”一类故事的情节，就更是波澜起伏，真切感人。这类故事，有民间传闻，有话本小说，有评书杂剧，也有原型可考的真人真事，南朝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与乐昌公主劫后复圆的佳话就是明证。
据唐代孟棨所撰《本事诗》记载，公元五八八年，隋文帝杨坚挥师南下，一举灭陈，陈后主及皇族被虏北上，一同解往长安。临行前，乐昌公主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摔成两半，一半留给失君，一半收入怀中。她与徐德言约定：以后每年正月十五日，在长安市井沿街叫卖铜镜，以便找到对方的下落后破镜重圆。由于杨素平陈有功，隋文帝就乱点鸳鸯，将才貌冠绝的乐昌公主赐给杨素做妾。杨素虽然对乐昌公主宠爱有加，并为她专门营造了宅院，但她却终日郁郁寡欢，默默无语。
谁说美梦难成真，功夫不负苦心人。待到第三年的正月十五，乐昌公主的老仆上街叫卖半面铜镜时，终于遇上了同样手持半面铜镜求售的徐德言，两相对拼，完全契合。可当他听说乐昌公主已入杨府，就把那半面铜镜赠与老仆，留下住址走了。乐昌公主闻报，怀抱铜镜，大放悲声。经杨素再三盘问，方弄清个中缘由。杨素也是个有情有义有才艺的人，焉能不为他们二人的真情所动？于是，杨素便有意成人之美，派人循址来到徐德言住处，将其召入府中，同乐昌公主当堂相认，有情人终于破镜重圆。由此说来，破字当头的事，还真不都是破事。
（文/王兆贵 原载《人间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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