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公众号 奇遇电影 （ID：cinematik）
“爸爸！”只穿了浴袍的伊涅斯边跑边叫，随后一头扑进了一只长毛怪的怀中。长毛怪也紧紧抱住了她。他们就这么在公园草坪上久久相拥。
这不是美女与野兽的戏码。而是扮成kuker（保加利亚驱魔者）的父亲拥抱着刚从裸体派对上追出来的女儿。天空多云，路人匆匆，只不过是罗马尼亚街心公园平常的一天。
尽管它根本就不平常。
父亲与女儿的拥抱，这也是《托尼·厄德曼》宣传海报上的画面
《托尼·厄德曼》第2小时18分06秒的这一幕也许会成为影史经典。
不过，即便画框中的两人都奇装异服，触动观众的也并不是这个拥抱本身，而是在此之前发生的所有荒唐事。
正是那两个多小时的尴尬，懊恼，无奈，愤怒，悲伤，争吵，欲哭无泪，破涕为笑，将草坪上的拥抱推上了全片的高潮。
但这部162分钟的电影在达至父女相拥的好莱坞式谢幕点后仍未终止，反而平平淡淡地进入了下一幕。
最终，镜头静止于又一个略显荒谬的场景：女儿伊涅斯一脸严肃地拿着父亲的搞笑假牙站在家门外默然无语。她在想什么？她快乐吗？她明白生命的意义了吗？她和父亲的关系会从此修好吗？问题层出不穷，但没人告诉我们答案。
影片结尾的伊涅斯，戴着搞笑的假牙和帽子，静等着父亲来给自己拍照
屏幕在周围环境的白噪声里暗了下来，仿佛一切闹剧都没发生。
这样的结局也许会让观众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最切近现实。生命的一大真相就在于，不管多么波澜壮阔的人生传奇，都会被吃喝拉撒睡所续写。
托尼·厄德曼 Toni Erdmann (2016)
导演/编剧: 玛伦·阿德
中文字幕翻译：@塔拉Tala
附塔拉Tala的翻译说明：
① 这版字幕与之前的itunes法语版本（163分钟）时间轴不匹配，所以务必下载文件夹中的德语版本（156分钟），另外压制了一个硬字幕版本。两个版本俺都看了，没看出太大的差异，或许是帧率的问题？不懂求解。
② 字幕是用法字翻译的，不着急的同学可以等德语字幕组的精译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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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冲突
《托尼·厄德曼》的导演玛伦·阿德，自2009年的《完美第二对》之后就没再出过新作。
她说自己此番为拍《托尼·厄德曼》准备了五年，而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熟悉女主角伊涅斯·康拉迪所处的商业世界中。此前，她也像伊涅斯的父亲托尼一样对这个行当一无所知。
戛纳影展上的玛伦·阿德（中）和影片中饰演父亲与女儿的两位主角
伊涅斯供职于一家咨询公司，负责为企业提供解决方案，增加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很少有电影或其他艺术作品涉及到类似职业。这不仅是因为艺术与资本之间天然的隔阂，也是因为创作者们很难做到既准确描述复杂的商业运作，又避免其喧宾夺主。
此外，扑面而来的商业术语更是可能无聊到令人窒息。
作为一个商科生，我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伊涅斯滔滔不绝的PPT陈述中走神了几次。身为中学教师的托尼对此更是缺乏兴趣。
他只想知道伊涅斯“快不快乐？“，而这个问题在女儿眼里则显得傻里傻气。
伊涅斯对父亲关于幸福与快乐的问题感到不屑
伊涅斯身处于报表与文档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是冷色调的，缺乏生机。
而换上西服西裤的伊涅斯也像身着铠甲的战士一样，消灭了个性，默然但准确地挥舞着职业性的手势，几近于一台高效能咨询机器。
对客户的PPT陈述完成后，伊涅斯的上司如此称赞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伊涅斯的父亲托尼。他大部分时间都戴着搞笑假牙，头发蓬乱，而且总是能在最不恰当的场合说出逼近冰点的冷笑话。
他担心伊涅斯失去幽默感，而他自己的幽默感却总是弄巧成拙，甚至害一名工人丢了工作。
假装是职业讲师的托尼试图进入女儿的世界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代沟是难以避免的。多数家庭会选择忽略它，大家各忙各的，定期嘘寒问暖，节庆时互道祝福便好。
如果伊涅斯和托尼也这么做，这部电影将不复存在。但托尼偏偏要莽撞地试图跨越这代沟，而伊涅斯偏偏没有拒绝他。
所以尴尬接二连三的爆发了，故事也在二人的一系列事故中层层推进。
玛伦·阿德说，我们的家长代表着我们最为私密的过去。因为只有他们见证了我们尿裤子、尿床、因为玩具被抢而嗷嗷大哭、因为少年心事而喜怒无常的丢人时刻。
所以，即便是在职场上如野兽一般的伊涅斯，也会因为托尼的在场而不经意间祸从口出。
带父亲去和客户喝酒的伊涅斯不小心说错了话
除此之外，托尼一代经历过的特殊时期更加剧了他们与后辈的思想差异。
托尼经历过二战。他就像所有后二战时代的家长一样，极力试图让孩子自由发展，摆脱一切可能沾染上国家社会主义遗毒的教条束缚。
然而世界的进程早就超出了父辈的了解。资本流动，企业全球化，东欧巨变，欧债危机，第三世界的新兴经济体……这些才是伊涅斯们关心的问题。比起个人化的表达，后者更看重工作成果对社会整体价值的最大化。
所以托尼漫不经心的玩笑，在伊涅斯眼中，是丧失了野心；伊涅斯义无反顾地推出裁员方案，在托尼眼中，则是丧失了人性。
揪心的闹剧
迥异的人物性格为玛伦·阿德冲突不断的剧本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甚至还使其迸发出了出人预料的笑果。
《托尼·厄德曼》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展映后，人们纷纷表示，这是一部优秀的喜剧。当然，还有什么能比带着家长去上班更荒唐可笑呢？
尽管银幕外的观众看得乐呵，但这些闹剧对银幕内的当事人来说却是揪心的。
伊涅斯好几次都被托尼的荒谬行径气到哭。托尼给伊涅斯的关心和惊喜也总是变成对女儿的惊吓。
他想让女儿快乐，却让她的生活变成了一团乱麻，也让自己感到了一丝挫败。
在逼着伊涅斯通过歌声短暂地宣泄了情感之后，托尼则开始了对玩笑的反思
发现父亲随意闯入自己职业生活的伊涅斯，百感交集
人该怎样做才能得到快乐？托尼式恶作剧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证明笑并不等于快乐，可笑也不等于幽默。而伊涅斯在事业灾难面前对情绪的控制，换来的也只是阳台上短促的痛哭。
送父亲离开后，暗自哭泣的伊涅斯
事实上，所有的生命都是趋向于追求快乐的。即便是在会议室里被视为猛兽的伊涅斯，也会在和情人私会时开个恶趣味的玩笑。但对快乐的追寻却往往无法为人们提供行动的动机。这就像人们通常不知道怎样使自己快乐，但却很清楚如何使自己痛苦。
因此，急待宣泄蓬勃生命力的伊涅斯，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反而开始追寻痛苦。他们在生活中对自己提出极高的要求，将忙碌当作搏斗，将每一次搏斗的胜利当作生命的意义。他们的快乐是尼采式的，是靠奋力挣扎挣得的。
虽然托尼看不出来，但我相信伊涅斯的确在积极地追求快乐。否则她不会在高负荷的咨询界工作那么久。
虽然托尼的打扰，让她换了一家公司，但在影片结尾处她仍然是一身正装，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表情。我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却有理由相信她拥有一种来自于战胜痛苦的隐秘的快乐。
与之相比，托尼所实践的，则是伊壁鸠鲁式的快乐。
他对身外之物没有太多的追求，可以满足于拙劣的假发和假牙所带来的微笑。他关注友谊、正义，爱开小玩笑逗乐身边人，似乎想和所有人成为朋友。
伊涅斯告诉朋友，父亲突然来访的这一周也许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周
伊涅斯对托尼突然造访的看法是残酷却准确的。但如果托尼的狗没有死，他可能真的不会去找伊涅斯。
此前，亚琛平静安然的生活足以让他感到快乐的完满。此后，爱犬的去世打破了这一平衡，也损害了托尼的快乐，所以他才突然对长期疏于交流的女儿过得怎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问及女儿是否快乐时，托尼也想知道，自己是否快乐。
托尼与伊涅斯，毕竟都姓康拉迪。他们既不同，又相似。说白了，他们都在追寻快乐，只是对快乐的理解有所不同。
玛伦·阿德对《托尼·厄德曼》的立意，在于展示这个差异，并保留它。她拒绝像大多数滥情的家庭片一样，将拥抱当作全片的结尾，否则人们会很容易误以为一个拥抱就足以化解价值观的不同。
在影片的结尾处，伊涅斯和托尼仍旧各怀心事，只是互相增进了几分了解。未来怎样，还有待考察。
这才是拥抱的真相。它不代表问题的解决，只代表矛盾双方对彼此无条件的接受。
草坪上无声的一幕之所以那么动人，是因为它诉说着这样的话——“你的观点我不赞成，但我还是会继续爱你。”这难道不比一个确实的结论，更让我们接近幸福与快乐吗？
与其纠结生命的意义，不如怀着爱意，把握好生命的瞬间。
父女二人对幸福与快乐的探讨，最终被幸福的回忆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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