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方面，也许每一篇文章都能帮严老师找到孩子；另一方面，我也想告诉大家，有些“没法转型”的传统媒体老一线，你也许觉得他们摸不准时代的脉搏，但他们绝对值得我们尊敬。 |
一
昨天下午为两件事情吃惊：第一，严老师34岁的儿子居然有1米92，230斤。这个块头一定很显眼；第二，这个患有轻度抑郁症的壮年男子失踪了。我是在新闻坊微信的寻人启事上，才看到了严老师儿子的照片。身材壮硕，眉头紧锁。
严老师是我在电台工作时的老前辈，我的岗位一次次地被轮换，但严老师似乎很稳定地坐在《990早新闻》的编辑岗位上。这是一档全上海收听率最高的新闻节目，在广播界，它的地位相当于《新闻联播》。它的每一个岗位都是上海广播新闻的圣堂，代表着对业务能力、把关能力的高度认可——它的代价是凌晨4点到岗。
科比说，你见过凌晨4点的落砂机吗？
早新闻的编辑说，我们每天都见过凌晨4点的上海。
二
从功利一点的角度看，严老师并不算是位杰出的编辑。他的稿件四平八稳，也不愿去撰写评论和观点——哪怕他在饭桌上的奇葩言论常常让大家点头称道。所有的重大项目和获奖安排似乎都和他无关，他就像一台庞大机器上运行的齿轮，不去做管理，不去争首席，在一个处处流动被关心的媒体时代，他却恒定在一个岗位上。
但这种恒定并不容易。
15年前的早新闻，已经不算年轻的严老师熟练地拿着剪刀和报纸，用笔把报中的新闻信息圈划好，贴在A4纸上，复印四份，交给播音、审听和录音员。
这个新闻编辑方式在现在看来不可思议，但它确实是这档节目很长一段时间的编辑方式。
技术驱动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要快。方正采编系统、紫光采编系统、英福美迪录制系统、X1录制系统、卡带机消失了、开盘带消失了、MD消失了……
年轻人用玩网游的劲头，把各种系统玩了个遍。而在下班之后，我却看到严老师戴着老花镜，正对着电脑，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琢磨。
没有多少年轻人注意到他。也没有多少年轻人意识到，当严老师用紫光采编系统打出系统更新后的第一份国际新闻串联单时，比其他人多付出了多少精力。
这是一个结果导向的时代。严老师硬生生地跟上了节奏。
拿下文稿系统后，操作复杂的录制系统还是让严老师露了怯。“我就搞定监看和监听吧。”他说。
这可能是一份缺乏成就感的工作。他所做的一切都很难被公众知晓，唯有内行人才知道他的重要性。
《990早新闻》之所以极少差错，不完全是因为播音员表达清晰，稿件内容流畅，而是因为有监看监听这个岗位在。它就像报纸的校对，明明不是终审，却把着最后一道关口。
但这个岗位并没有那么核心，也并没有那么不可取代。
我算过严老师的绩效。那些比他小20岁的年轻人早已超过了他。
三
当我们从媒体里看到求助信息的时候，严老师的儿子已经走丢了8天。一直到一周以后，严老师才选择寻找东家帮忙——其实，媒体每天都在处理这样的求助，加一个“自己人”并不算开后门。
很多人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但那些老媒体人，却多少有着自己的固执：明明台里有投诉节目，但自己买到伪劣商品后，愣是和无良商家来回拉锯，搞得人疲马乏；明明台里有医学节目，但就是不肯在演播室门口守住专家，而要默默地在网上预约几个月后的该专家门诊……
那些触手可及的特权，并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内。
“如果我这么做，听众会怎么想？如果大家都这么做，这节目还能处理听众的问题吗？”他们高度担忧自己的举动会影响节目的公众认知，而不会考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已经是节目合规的素材。
我们都知道，在年轻人里，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人们多少会在酒桌上拍胸脯吹嘘，多少会通过关系去解决一些问题——哪怕这些问题不通过关系，也能被合理解决。
一直到孩子失踪的第8天，我们才在媒体公众号的照片里看到了严老师。我能想象出他做决定时，果断与纠结的交融。
四
前两年，严老师大病开刀，我们都一度以为他回来后会谋个闲职。
结果他什么都没对领导说。他依然在凌晨四点的上海，打着内容四平八稳毫无创意的新闻串联单，捧着厚厚的监听稿进入录播间，在早餐时应和着年轻人的笑话。
没有人觉得他会高升一步，没有人觉得他无可取代，没有人觉得他懂互联网，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壮年儿子。
他是一位普通的传统媒体老一线，他没法转型，也引领不了时代潮流，写不出10W+。在各种所谓“式微”的传统媒体里，也许都有这样的“老一线”：太太平平上班，太太平平退休。你很少听到他们的苦恼，也很少看到他们站在光环下的样子。
但这样的身影，有让我们尊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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