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之风迅速蔓延,农耕社会尚俭戒奢的教诲,已无人理会。晚明社会的风气是笑贫不笑娼,重衣不重德。"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龚炜:《巢林笔记》),家无隔夜粮的人,也以穿布衣为耻。西门庆十兄弟之一的常时节,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西门庆周济他十二两银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街给老婆买衣服,计买"一领青杭绢女袄,一条绿绸裙子,月白云绸衫儿,红绫袄子儿,白绸子裙儿,共五件","自家也对身买了件鹅黄绫袄子,丁香色绸直身儿。又有几件布草衣服。共用去六两五钱银子"。这些衣服折合今价约一千三百元。衣服拿回家,老婆认为很划算,说:"虽没得便宜,却值这些银子。"(第五十六回)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便是如此。
常时节当然无法跟西门庆相比,他在西门庆家告贷时,眼见小厮们气喘吁吁地抬着装满绫绢衣服的箱子走进来,这是吴月娘新添的秋衣,还只是一半。难怪常时节伸着舌头说:"六房嫂子,就六箱子,好不费事!小户人家一匹布也难得……"(第五十六回)不过让常时节宁可饿肚子也要穿绸衣的社会风尚,不正是西门庆这类富商大户引领的吗?
西门庆家重视服饰穿戴,一是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气,另外也与西门庆从事的商业活动有关。他家开着缎子铺、绸绢铺、绒线铺,又有标船到江南产地直接采购丝绸,有时还派人到杭州专门织造行贿送礼用的"锦绣蟒衣"及"家中穿的四季衣服"。他家妻妾格外讲究穿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书中第四十回,还描述了西门庆给妻妾裁制新衣的大场面,那是跟乔大户结儿女亲家时,为众妻妾参加宴会预备的。
西门庆衙门中回来,开了箱柜,打开出南边织造的夹板罗缎尺头(指成匹的衣料)来。使小厮叫将赵裁来……桌上铺着毡条,取出剪尺来,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多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是两套,就没与她袍儿。须臾共裁剪三十件衣服。兑了五两银子,与赵裁做工钱。一面叫了十来个裁缝,在家造,不在话下。(第四十回)
这次会亲,连丫鬟们也都裁制了新衣,简直就是一次服饰文化的佳节盛会。
以上说的,是书中对服饰式样的描摹。至于服饰、衣料的价格,小说中披露不多。常时节以六两五钱银子购置绸衣,几乎是书中仅有的服饰价格信息。然而小说透露,西门庆请赵裁缝裁剪三十件衣服,就付了五两银子工钱,相当今天的一千元。可以推想,这些衣服的工、料总价,应是相当可观的。
在四季服装中,皮裘的价格最高。如第四十六回,商人李智为还债,拿一件皮袄"准折"了十六两银子,合现在三千多块。而纨绔子弟王三官儿因没钱付嫖账,"将皮袄当了三十两银子"(第六十八回)。这些典当抵押的物品价格,显然都被大大低估了。最贵重的皮衣是李瓶儿的那一件,为貂鼠质地,价值白银六十两(第七十四回),合今天万元以上。而那时一个小丫鬟的身价,低的才四五两银子!
未经裁制的衣料,当时也常被当作相互馈赠的礼物。书中此类信息颇多。如西门庆娶孟玉楼时,曾以三十两银子和"两匹缎子"收买孟玉楼前夫的姑母,并答应事成后,再给七十两银子和"两匹缎子"(第七回)。而西门庆给蔡京的管家翟谦送礼,也是"一对南京尺头,三十两白金"(第三十回)。至于西门庆给蔡京送礼行贿,其中的衣料更多、更贵重,计有"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第五十五回)。这张礼单可能有所夸张,但仍不失写实成分。
衣料与衣料又有不同,因种类花色、质地品级、出产地域及幅宽面长等因素,价值各不相同,有的相差甚远。第三十五回,潘金莲到吴大妗子家做客,没有"拜钱",西门庆让她"前边厨柜内拿一匹红纱来"。金莲说:"我就去不成,也不要那嚣(指稀薄,质地差)纱片子!拿出去倒没的教人笑话。"显见西门庆给她的,是不值钱的便宜货。
而李瓶儿死后,西门庆派人买绢做孝衣,嫌五钱银子一匹的质量不好,让人去换六钱一匹的(第六十三回)。可知一匹素绢的价格应为五六钱银子,合今天百多元。另一回,西门庆求钞关钱老爹办事,事后"添了两匹白鹇丝,两匹京缎"及五十两银子答谢对方。应伯爵估价说:"少说四匹尺头值三十两银子……"(第六十八回)此处的"白鹇丝"和"京缎"应是贵重衣料,每匹合银七八两,相当于现在一千五百元左右,是素绢价格的十几倍。衣料价格高下有别,在对比中看得再清楚不过。
至于西门庆为庆贺蔡京生辰,特地到杭州织造的"蟒衣尺头",价格又应在丝、京缎之上。当时寿礼中还少两匹玄色蕉布和大红纱蟒衣,"一地里拿银子寻不出来";还是李瓶儿从自己的私房衣料中拣出四件来,"两件大红纱,两匹玄色蕉布,俱是金织边五彩蟒衣,比杭州织来的,花样身分更强十倍"。这样的衣料,应当是专供内廷用的,价格无法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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