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喝酒吃药，做个好梦

傅专玉这几天很郁闷，只是在自媒体上记录了一件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发生的事实，他的文章就被所谓网管给删了，号也差点儿被封了。

他也想像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那样，悻悻地嘟囔一句：“赵家的狗”，但想了想，似乎还没有狗有趣儿，便不再多说。

 

前些日子，傅专玉开着他那辆破车满大街漫无目的地瞎逛，为接电话把车暂时依靠在一个小区的门口。小区大门对面是另一个小区，门对门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道路两边停满了车，人行道上也被充分利用，车挨车车挤车，黑白相间像极了钢琴上的键盘。

小区门口停了一辆卖水果的农用车，车后的挡板放下，新鲜的水果品种多卖相好，进进出出的人们隔三差五有人过问下价格、有人挑挑拣拣，然后在卖家自夸的海口下成交。还有一辆一看就是自家改装过的手推车，卖的应该是烤红薯、烤土豆之类，卖家并不是印象中应该有的老奶奶，而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她的生意明显没有水果车好，直到傅专玉接完电话准备再次启动车子都没有一个人过问。而周围围拢的人最多的，则是不知道哪家快递公司的配送车。一般的小区门口经常见到的是那种被叫作“蹦蹦车”的前棚后厢的三轮车，但这里出现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配送车，足见两小区都是规模比较大的。邮件包裹在路边洒了一地，人们兴奋地聚拢来撅着屁股找着自家的东西。

在那个冬日暖阳的午后，这幅景象被傅专玉看作岁月静好，仿佛路两边的树木也不那么凋零了，天气也不那么寒冷了。一辆警用摩托车毫无征兆地停在他的车旁，交警敲了敲车窗，傅专玉摇下玻璃看到了一张清秀的面庞。“我接了个电话，马上就走”，傅专玉解释说。清秀的脸庞似乎还微笑了一下，只是摆摆手做了个快速离开的手势，并没有追究的意思，然后率先一脚油门经过水果车、红薯车和快递车扬长而去。傅专玉松了口气，竟莫名其妙地打心底里涌起一阵暖意。 

这时，又一辆车徐徐停在了道路上，它并没有靠边，但白底蓝字大大的两个“城管”，还是让傅专玉心里一沉。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水果车那位郊区农民样的中年人和红薯车边那个女孩子。城管的蛮横他可是曾经亲眼见过的，不知道今天又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周围进进出出的人们仿佛没有看到那辆城管车，象没事人一样我行我素，傅专玉很惊讶，这完全颠覆了他脑海中中国人喜欢看热闹的传统形象。中年人和女孩也没有表现出傅专玉意料中的慌乱，甚至还沉着地整理了一下衣妆，象是从渣滓洞出来奔赴刑场的江姐。 

等待了漫长的足足一分钟，不知道透过车窗能数得过来的四五个执法人员做了什么样的周密准备，车门终于缓缓拉开。下来一位女同志，她熟练也从丰腴的臀边摸出一部手机，对着水果车和红薯车双手举在身前进行拍照，傅专玉心头闪过两个字——取证。诡异的是，中年人和女孩竟然非常配合地做出了“摆拍”的姿态，就象阿Q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尽量把圆圈画圆一样。 

取证完毕，车上的几个身着制服的壮汉才下了车。中年人和女孩畏罪逃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他们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各自的车子，或开或推地离开了原地，然而并不走远，就停在二三十米外，好像再拖个一时半会儿包大人就会拍马杀到大叫“你不用走”似的。傅专玉也不知道接下来剧情会怎么发展，他却并不急着走了，饶有兴趣地等待相声小品中下一个包袱的抖开。 

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并没有什么行动，他们只是围在一起开始了聊天。过往的车辆很自觉地放慢车速，缓缓绕过停在路中的这辆车，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妥，有说有笑的这几个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傅专玉有点儿失去耐心了，他看了看表，快五分钟了。随着聊着天的几个人中一人把抽剩的烟头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好象打了个暗号似的，那位女同志在臀边像掏枪一样又摸出了手机，然后对着刚刚取证的位置面对着空无一物又是一顿狂拍。拍完用纤细的手指在手机触屏上轻轻划过，似是对作品十分满意，紧接着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上了车，车子经过水果车和红薯车，就那么骄傲地走了。 

傅专玉一脸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那么走了？直到水果车和红薯车回到了原地，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的时候，傅专玉才慢慢回过神来。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文明执法？这时天边又飘来两个字——和谐。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发现了什么秘密的侦探，一股裹胁着好奇、猎奇和猥琐的冲动，手刹一松，便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那辆城管车。不出所料，二十分钟后，这出戏又再演了一次。

傅专玉的抑郁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睡眠。有时明明睡着了，可那天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过来过去的人们熟视无睹毫无表情的脸却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有时还能看到他们脑后长长的辫子，像极了外国人砍中国人头时围观的人。 

他不知道那天那场戏本来、应该怎么演才合适，应该允许水果车红薯车在那儿贩卖吗？应该没收他们的东西把人抓起来或者哄跑吗？亦或者就应该是那天那样，讨生计的有生计，讨政绩的有政绩，该交差的能交差？他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医生听他说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对错不是你该操心的，喝酒、吃药，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