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雨，早起气温骤降，这才是吉尔吉斯十月初的正经温度。早起用早餐，餐厅备了热腾腾的粥、馒头和咸菜，挺惊喜的。透过餐厅大玻璃窗，望见别克的弟兄们已经陆续抵达，比起昨晚又多了人。他们就在寒风里站着等，也不进大堂。我们火速集合退房，发现前台换了一个讲中文的小姑娘。我出门，和本地朋友们先打了个招呼。
陆续搬行李上车，司机别克此刻现身了，精神抖擞地走进了酒店大院。“咦？不是开车过来的？”“车坏在半道了。”我们窃窃私语，要么是坐夜大巴到的，不然怎么赶得及。“那这两部车能过境吗（别克的车是允许过境的牌照）？”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半信半疑地上了车。
今天的安排是这样的，上午游玩奥什，中饭后过境，晚上落脚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机场附近酒店。看到这里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不飞？因为从奥什到塔什干没有直达航班，要经比什凯克转机，航程时间太长。咬咬牙，决定坐车，这一路要七小时，相当辛苦，但当天能到。整个行程我心怀不安的部分将在今天进行，成不成且看几个小时后。
9月30日：奥什(Osh)- 多斯特克口岸（Dustlyk）- 塔什干机场（乌）(Tashkent)
吉国朋友热情好客，初次见面都带上好些人，阵仗很大。一众吉国兄弟的关系我终于理顺了，多亏了其中一位汉语流利的小伙子，也就是昨晚电话沟通的那人。他说，别克出生在奥什，和他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特好。（哦，我们明白了，发小。）司机别克的发小好像也叫xx别克。他的爸爸和奥什别克是兄弟。（哦，我们明白了，叔侄。）那还有其他人呢，兄弟。（哦，我们明白了，朋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自己离开中国太久了，汉语很久没用，快忘光了。原来，他是92年生人，曾经在北京留学多年，是爸爸支持他去的。因为之前奥什挺多中国人的，不过现在少了，几乎没有了。但我们鼓励他，爸爸很有远见，你那么好的汉语在“一带一路”上会大有用武之地的。
我请他们经过列宁雕像的时候停一下，以便我可以拍个照。湿漉漉的红色地砖上有些积水，我没有走近雕像，天色不佳，依旧拍不出细节来。雕像面对着的是奥什州政府，门前的国旗下聚集了好多本地人。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气势如虹的广播声，一下子笼罩了整个街区。循声望去，只见人们自觉散开列队，很快将主要的马路站满了。他们听着音乐，仿佛在等候指令。
看起来像是中学生居多，准备集体做操？可能是一次全民健身运动宣传？等了半天也不见开始，有车需要通过时，会放慢速度缓缓从人群夹道中穿过。最边上的孩子发现了我的镜头，做出各种夸张搞怪的姿势和表情，逗得我直乐。有那么几次我都以为要开始了，转瞬又和现场的人们一同希望落空。几番下来，我也没了耐心。上车走吧，我说。
在比什凯克没能寄出的明信片，我打算在奥什试一试。刚好去往苏莱曼圣山的途中会经过邮局，我请他们路边稍作停靠。会说中文的小侄儿陪着我下了车。邮局还没开门，几个大叔大婶在门口等着。“要九点才开门。”小侄儿翻译给我听。一看表，还有十分钟。门口依旧没有邮筒，那就等一等吧。
小侄儿试图劝服我不要抱以期望，他们自己都不寄东西的，邮政非常不牢靠，没信心能寄到中国，让我别浪费钱。我说没事。快九点，有个年轻女人用钥匙开了大门。大叔大婶示意我进屋。我以为马上就能办成了，结果小侄儿问了那年轻女人，说她只负责收水电费什么的，负责邮寄柜台的人还没上班呢。那知道几点能来吗？不知道。今天会来吗？会来的。
就这样心里没底地继续等了十多分钟，中间到了一个表情严肃的包头巾大婶，打听了仍旧不是。在我焦灼地如热锅上蚂蚁时，一位带着几分官威的大妈迈进了大门。进门后，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慢吞吞坐定柜台。年轻女人轻轻地跟小侄儿说了声，我猜意思是“就是她”。又等了一下，轮到我。小侄儿帮我递上明信片，大妈皱了皱眉头，感觉有点嫌麻烦，但还是收进去了，并无二话。因为我地址写好连邮票都贴足了。我大声跟她道谢，她动了动眉毛，还是没抬头。出了邮局门，小侄儿抱怨道，“她是俄罗斯族。”言语间的意思是俄罗斯族较为傲慢，仿佛高人一等。
类似的话听着耳熟，想起别克问过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乌兹别克人怎么样？”我当时不明就里，含含糊糊回答了。在吉尔吉斯有近80个民族，主要民族有三个：吉尔吉斯族（60%）、乌兹别克族（14%）和俄罗斯族（10%）。据别克说，非常多的俄罗斯族（人）在1991年后就离开了吉尔吉斯，回去了俄罗斯。我查过资料，吉尔吉斯族和乌兹别克族之间曾有过关系紧张的时期（具体事件就不说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朋友大为紧张我们的行程会经过费尔干纳山谷的原因所在，坚持帮我们找了虽然不通英文但强壮灵活可担当保镖的别克作司机。不过这几年非常平和，气氛好了不少。
很快来到苏莱曼圣山（SuleimanToo）脚下的停车场，剩下的路要靠双腿爬上去。我们望山生畏，听说只要半小时，顿觉松了一口气。小侄儿和其他人先行告辞，别克和发小两人陪同我们一道爬山游览。随着高度逐渐爬升，奥什的城市景观浮现在眼前。
苏莱曼圣山是世界文化遗产，连同101个绘有人类和动物的岩画，共同于2009年列入名录。它是中亚地区圣山的最完整象征。相传先知默罕默德曾在此祷告，因而成为伊斯兰教的圣地。对中亚的穆斯林来说，苏莱曼山是仅次于麦加和麦地那的圣地。
苏莱曼山从费尔干纳盆地拔地而起，居高临下，俯瞰吉尔吉斯第二大城市奥什，气势凛然。一些研究人员和历史学家认为，这座山就是古代丝绸之路上著名的“石塔”（StoneTower）地标，克劳迪乌斯·托勒密在他的著作《地理》中曾经提及过。当商旅们见到这座山出现在视野，就知道驿站奥什就在不远了。
嶙峋裸露的岩石令山势看起来十分险峻，在超过1500年的时间里，苏莱曼山被尊为朝圣者的圣山灯塔。它的五座山峰和山坡上有着许多古老的礼拜场所和岩石洞穴，以及两座被重建的清真寺。
我们首先来到了嵌在岩石中的洞穴博物馆，外观看起来有点像一顶遮阳帽。里面大的惊人，分展区展示了奥什地区的宗教演变发展历史，从拜火教开始、到后来的佛教、摩尼教，直到萨满教和伊斯兰教，以及本地的一些风俗文化。
洞穴里挂满了灯泡和一串串的玻璃球，照得山洞内如同白昼，一点也不阴森。
我们请了一位英文讲解员，她讲得头头是道，也很细致。印象比较深的有几处，一是她提到游牧民族会将死去的英雄刻成石像，周围摆上两圈小石头，外圈的数量是年龄，而内圈则是他杀死的敌人数量。二是萨满教的仪式，直到今天，在一些乡下地方，仍还有萨满巫师，保留着古老的萨满教习俗。三是吉尔吉斯的育儿习俗，摇篮必须是由产妇的母亲赠与的，一般就是旧的，这样才吉利。四是一个隐蔽的小山洞，过去用作静修之用，有的人在内40天不吃饭只喝水，直到驱除自认的精神恶魔。
沿着一条两旁布满动物标本的阶梯，走出山洞，来到一个可俯瞰奥什城区的观景大平台，这是博物馆之行的收官之所，也是帽型建筑的开阔之地。
苏莱曼（即所罗门，Solomon）是古兰经的先知，山上的一座圣殿据说是他的陵墓，该山蒙受所罗门的祝福，看起来就像是“所罗门的宝座”。传说，登上圣山并爬过圣岩洞口的妇女将生下健康的孩子。果然我们在山上看见了被摩挲到反光的岩洞，一位本地妇女刚刚钻出洞。我们饶有兴趣地效仿别克从一条滑溜溜的岩石斜坡像坐滑梯一样溜下来，并且念念有词“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反正别克说基本就是这意思。一对韩国游客虔诚地溜了三遍。还有一些地方被赋予了治疗头痛和背痛等功能。
与一队来自西班牙的游客相遇，一阵胡乱“你好、Hola”问候之后，他们向山顶的大岩洞努力爬去。我们则继续沿步道来到据称是巴布尔（Babur）于1510年所建的小清真寺。
1496年，少年巴布尔在这里建起了小小的祷告避难所。巴布尔出生在安集延，是帖木尔的后裔。他后来到印度，创立了统治印度数个世纪的莫卧儿王朝。在印度，巴布尔时常回忆起奥什。在《巴布尔回忆录》里，奥什泉水清澈，繁花盛开。他写道：“在费尔干纳地区，就气候和景致而言，没有其他城镇能与奥什媲美。”如今的巴布尔小清真寺外观素雅，门口散落着几双鞋子。我们出于尊重，没有入内，据说能见到巴布尔的双膝和额头的压痕。
凭栏远眺，我们的脚下，就是三千年历史的奥什古城，本地人称它“比罗马还要古老”。
前往集市前，绕去三层毡房看了看。三层毡房算是比较特色的建筑，主要是我没能在伊塞克湖边住上牧民毡房一直耿耿于怀。原来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意思，而是三层高的毡房。外形酷似一个奶油蛋糕，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的连接是室内的木梯，而第二层与第三层之间的楼梯则搭架在了毡房外。进入毡房前，我们犹豫了一下，因为看起来不太值。后来抱着“来都来了”，进去拍了点照，顺带欣赏了一番描绘当地文化元素的绘画作品，比如天山、布拉纳塔、英雄玛纳斯、伊塞克湖、苏莱曼山、金雕和毡房。
在这个巨大的毡房顶部，能清晰地看到国旗上的图案。
作为中亚地区最古老的定居点之一，丝绸之路上最古老的重要城镇之一，必须要去它充满活力的集市看一看。在2000年前，奥什集市是丝绸之路的主要市场，著名的贸易路线向东一直到喀什。
和想象之中的有点不同，更像是一个农贸集市，它有着很清晰的区域划分。我们从集市的外围进入，穿过有顶盖的商业长廊，两边是衣服和生活用品摊档，极少量的手工艺品。看着毫无兴致，本来打算闪人，别克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思，给小侄儿拨了个电话，那头又传来礼貌而暖心的询问。我直言道想买点土特产之类的，然后他就跟别克转达了意思。别克冲我们点点头，带着我们大步流星，穿出了这片区域。
紧接着，是一片露天的集市，农妇们守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和蔬菜摊，看着十分诱人。有个卖草莓的小推车经过，满满一桶的新鲜草莓，我们很想买一点，但他一定是按桶卖，我们觉得量太多无法保存，遂作罢。忍不住买了点容易带的葡萄和石榴。
又穿过一块室内区域，这里是售卖牛羊肉的地盘。隔着吊起的羊腿，摊主冲我的镜头摆摆手，露出憨厚淳朴的笑容。我发现，我们遇见的吉尔吉斯人都挺喜欢拍照的。
最后，别克停在了一个干果摊位前——原来这就是他们引以自豪的吉尔吉斯土特产。没错，核桃、杏仁、榛子、开心果、葡萄干全都是特别好的。大叔看到我们的到来面露惊喜，他可爱演了，和Betty配合来了一个“夫妻档”卖干果。我们边拍边买了一些路上吃，拎着几袋东西乐呵呵与大叔道别。旁边的大婶凑上来问我们，要不要买点蜂蜜什么的，还说的是中文，很遗憾，不方便带。
这就是为什么要长途跋涉来到奥什了。奥什与比什凯克，一南一北，相辅相成，才构成对吉尔吉斯完整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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