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人间尘俗事，声声只赞白莲花

一个脚踏土地，心怀故乡的人，她所写出来的文字都是饱满的，她所抒发的情感都是最自然、最朴实无华的。读迟子建的散文，从她的文字中，体会的是她对于北极村的热爱， 对于山水的呼唤，对于风土人情的理解，对于生活之中的真善美的追寻。我喜欢这种文字，质朴动人、温婉自然。
    

她生活的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北极村。那里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处在冰雪期的，那里的冬天有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那里的夏天有连绵不断的苍翠的原始森林。小村庄只有百十户人家，靠种地、猎鱼和伐木生活，家家有院，户户相连。清晨，开始劳作，饭口时，又见炊烟。小村的人民就过着这种平静而满足的生活。迟子建就是在这个村子里度过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时光。我想，她的沉稳、从容与她从小生活的北极村有极大的关系，那里的山水养育了这样一个平静而安祥的人。

第一部分，多为游记。《寻道都江堰》、《水墨丹青哈尔滨》、《苍苍琴》、《最苍凉的海岸》、《萨尔图落日》……迟子建所到之处，手中的笔略去了浮华，而是朴实生动地记录着一座城池、一方老宅、一条江河、一场风景、一个暗夜、一段舞姿、一幅画作。在《雪山的长夜》中写到“我感谢这个失眠的长夜，它又给予了我看风景的勇气。凌晨的天空有如盛筵已散，星星悄然隐去了，天空只有一星一月遥遥相伴。那月半残着，但它姿态袅娜，就像跃出水面的一条金鱼。而那颗明亮的启明星，是上帝摆在我们头顶的黑夜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即使它最后熄灭了，也是熄灭在光明中。”爱人在壮年时因车祸突然离去，她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这让我不由地想到李清照写“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时的愁苦。但迟子建是坚强的，坚强二字是蘸着心灵的血。与《醉花阴》相比，《雪山的长夜》更为有力，渗透着对自身、对命运、对外部世界深刻的体会和洞察。

人生哪有一路的晴朗？波折起伏，最能修习心性；动荡颠簸，才会大彻大悟。”

第二部分，大多落笔在故乡。《暮色中的炊烟》、《伐木小调》、《故乡的吃食》、《年画与蟋蟀》……故乡是她灵魂的憩所，炊烟、雪山、冰河、飞雪、溪流、月夜、堤坝、河岸、清脆悠扬的伐木声、冬日月光下壮美无比的白桦林，皆在作者的笔下鲜活如昨，应该说迟子建和萧红的文字气质在空间上有了相遇。

《暮色中的炊烟》是其中最打动我的篇章。“炊烟是房屋升起的云朵，是劈柴化成的幽魂。它们经过了火光的历练，又钻过了一段漆黑的烟道后，一旦从烟囱中脱颖而出，就带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宁静、纯洁、轻盈、飘渺。无云的天气中，它们就是空中的云朵；而有云的日子，它们就是云的长裙下飘逸着的流苏。”“如果那炊烟细若游丝、若有若无，说明饭已经吃完了，你这时过去，人家才有空儿聊天。炊烟无形中充当了密探的角色。”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儿时趣事：每当黄昏时，我和小伙伴躺在草坡上看着家家户户烟囱里的炊烟，想象着各种形状像什么，这些炊烟以后会变成什么，莫名其妙地和《西游记》、《水浒传》的情节夹杂在一起了。母亲唤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高。可我们正陶醉在故事情节中，完全忽略了她们的焦急。最后的讨论在“抽竹条”、“拧耳朵”、“撒腿跑”中结束，现在想起甚是可笑。

文中独自居住的俄罗斯老太太外表冷漠，内心热情奔放。因当年中苏关系紧张，表面不敢和老太太来往的邻居，其实一直在细心观察炊烟来关心她的冷暖。看到炊烟总是按时按晌地从屋顶升起，说明她生活得有滋有味的，很有规律。大家也就很放心；她家连续两天都没有发现那烟囱冒出一缕炊烟，知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默默地安葬了她。炊烟是北极村人们的温情的象征！

    故乡存留了我们的童年，或者还有青年和壮年，也就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成了我们自己。

第三部分，是迟子建的一些读书笔记。在《我的第一本书》、《不忍的句号》、《从山峦到海洋》一系列朴素的文字中，闪现出作者理性思考的光芒。 《一个人和三个时代》记述聂华苓老师的人生故事，作者通过叙述和回忆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女人坎坷却又华美的一生。“我是一棵树，根在大陆，干在台湾，枝叶在爱荷华。”她在大陆度过了战乱中的童年和青年，在台湾经历了国民党的白色恐怖时代。在国际写作计划如火如荼之时，美国也正陷入越战的泥沼，美国国内的反战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虽然说与安格尔结合后，她过上了平静无忧的生活，但是对“根”和“干”的眷恋，对母语的不舍，还是使她这个定居美国的“外国人”，有着难言之痛。这种内心的矛盾，使她才情爆发，酣畅淋漓地写出了获得美国书卷奖的长篇小说《桑青与桃红》。

迟子建写这篇文章不仅仅是表达对聂华苓先生的敬仰，更是表达对聂先生大爱、执着的人生态度的赞美。流畅的文字似汩汩涌流的清泉，浓郁的感情似林间洒下的明丽阳光。晶莹饱满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了大家的精神之美、灵魂之美。
    一种源于生命本体的钟声，一种心灵之声，荡气回肠，感受到心灵的巨大震撼。

有人说，迟子建的作品有着和张爱玲一样的苍凉。只不过张爱玲的苍凉是南方式的，如繁华和热闹背后一针见血、冰凉砭骨；而迟子建的却是北方式的，硬朗，朴拙，像冬天的猎猎长风，可又冬去春来，春风化雨，温情脉脉。对于这一观点，迟子建笑笑：“这可能就是一个人个性的不同。我和张爱玲的生长环境不同，所感受的自然环境也不一样，因此两人的苍凉自然不同。”她还打趣地回味到：“就像到了冬天，我的家乡已是冰天雪地，这里依然春暖花开，其实不管是南派作家还是北派作家，一个作家关键在于拥有自己。”我想：这个“自己”就是她对虚无浮夸的拒绝，对生活最质朴的描摹，对真善美最执着的歌颂。不说人间尘俗事，声声只赞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