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緱氏鎮陳河村不遠的慈雲寺裡，明代古碑《青龍山重修慈雲寺碑銘》關於玄奘奉旨重修慈雲寺，並親自到慈雲寺『開演大法，廣度群迷』的記載，是玄奘在家鄉弘法的最直接證據。圖為石碑林立的慈雲寺。
以前我去玄奘故裡，總是從鄭州直接到偃師，這次不一樣。
這一次，我先到了嵩山。畢竟，嵩山是儒釋道密布的地方，文化濃得化都化不開，而玄奘的故裡就在嵩山北麓，這會不會對玄奘成長有些影響？
從嵩山到偃師，很近，從登封沿207國道，往北再往西不過20公裡，便是靈岩寺。
剛從車裡下來，一位大嫂提著葡萄湊近說：『買點兒葡萄吧，唐僧葡萄！好吃著呢！』
在《西游記》裡，吃了唐僧肉能長生不老，所以，西行路上，群妖變著法兒要吃唐僧肉。唐僧葡萄怎麼樣呢？買一串兒嘗嘗，味道還真不賴。
『為啥叫唐僧葡萄？又不是唐僧種的或發明的？』我問大嫂。
大嫂說，這裡是唐僧寺村，葡萄種在這裡就叫唐僧葡萄了。
『那唐僧寺村為啥又叫唐僧寺村呢？』
『因為唐僧寺唄！』大嫂笑說。
唐僧寺說的就是玄奘寺，在當地人心裡，唐僧和玄奘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因為熟悉『唐僧』，人們寧願叫玄奘為唐僧。
一位大嬸湊到記者面前：『你們要看玄奘故裡嗎？在滑城河村呢。』
『不是在緱氏陳河村嗎？』
『那是搞錯了！真的故裡在府店鎮滑城河村！玄奘出生在那裡，後來他爹出外當官被人謀害了，他娘改嫁，就把他帶到了陳河，要論起來，他該是滑城河村人。』
要她帶著去滑城河村，她卻不肯，說讓人知道了不好，她得服從政府大局，政府都認可陳河了，她要帶人去滑城河，不是跟政府過不去嗎？
但當我來到滑城河村時，看到的卻是玄奘祠。
這是一種民間對玄奘認同的方式，在這裡，我還聽到另一種有關玄奘故裡的說法。說鞏義有一青年，自己考察後認為，玄奘故裡該在鞏義，他的理論依據是，原先緱氏歸鞏義管。
對於歷史，民間總有自己的理解，這種理解也許和真正的歷史有些相悖，但這至少是對文化的一種認同，是潛意識文化的自我回歸。
在當地，沒有爭議的是玄奘寺，它是影響了玄奘童年的一座寺院，是玄奘佛學的啟蒙學校。
『玄奘小的時候，常常到這個寺院來聽經，這對他幼小的心靈顯然有很大的影響。』玄奘研究專家董煜?先生說，『玄奘故裡周圍的地勢、寺院和特殊的文化背景，對玄奘一生起了決定性作用。』
玄奘出生很神奇
聽說記者要采訪玄奘故裡，玄奘長兄第48代孫、32歲的陳志偉早早就等在了玄奘故居門前，他的眼睛裡透著質朴和善良，也透著對祖上的敬畏和急於向人述說的熱望。
他說，記憶最深的是父輩們代代口傳的有關玄奘出生時的故事。
陳志偉說，玄奘降生那天，鳳凰臺上，百鳥聚會，久久不散，鳳凰谷裡瑞光普照，其時，從東南方飛來一只鳳凰，在鳳凰臺平臺上盤旋鳴叫三聲，然後飛走了，就在這時，玄奘降生了。
玄奘出生後，人們都說，鳳凰五百年纔鳴叫一次，陳家老四將來必有大出息。
陳志偉念念不忘的還有10多年前的一件事兒，那是有關玄奘電視拍攝一事。
他領記者到鳳凰臺，指著鳳凰臺下說：『那就是西原墓地，是我們祖宗玄奘父母的墳地。10多年前，在這裡拍過一場讓人難以忘記的電視情節。』
因為是秋季，玉米很密、很深，將墓地遮得幾難辨出。
這便是玄奘遷葬的父母墳？
遷葬西原，委實是讓玄奘後人榮耀的事。
玄奘西行歸來，向唐高宗說想回家遷葬父母，高宗說：『我在西原給你批一塊地。』對皇權來說，辦這樣的一件事兒，就是脣舌攪動之間，但對於高堂之下的臣民來說，卻是一種無限的榮光。
就這樣，玄奘趁陪侍高宗在洛陽的機會，承蒙皇家力量，將父母的墳墓改葬在了西原。
關於玄奘改葬父母墳墓的情況，道宣《續高僧傳》之《玄奘傳》記載：顯慶二年(657年)，唐高宗巡幸洛陽，玄奘隨從，『安置東都積翠宮，召入大內麗日殿，翻《觀所緣》等論，又於明德宮翻《大婆沙》等論。奘少離桑梓，白首言歸，訪問親故，零落殆盡，唯有一姊，迎與相見，訪以墳隴，旋殯未遷，便卜勝地，旋塋改葬』。《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的情節也差不多：玄奘『問姊父母墳隴所在，躬自掃謁，為歲久荒頹，乃更詳勝地，欲具棺槨而改葬』。唐高宗批准他的請求，並給有關機構下達敕令：『其法師營葬所須，並宜公給。』
據說改葬時聲勢很大，文武百官都前往送葬，送葬的有數萬人。但當時究竟怎樣？歷史只是以簡短的幾句話給帶過了。1995年，這樣的場面被現代人復原了。
這一年，《唐玄奘》電視劇在這裡拍攝。這個18集的電視連續劇，其中一個重要情節是『改葬西原』，這一歷史片段的拍攝，顯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因為所有的細節，都定格在真實上——事件真、感情真，這一片段的演員幾乎都是玄奘後人扮演的，對這些演員來說，雖然是拍電視，但他們的祖宗卻是真的。
至今，玄奘的後代還能記得那個悲傷的情節。
『改葬西原』時，玄奘的後人抱著祖先靈位從故居出來，滿朝文武跟在靈位後面，長長的送葬隊伍從家裡綿延到了墓地。淒婉的嗩吶、飄飛的冥幣，營造出一種真實的場景，歷史從大唐一代向當今的陳家人慢慢走來。
陳家人，尤其是老太太們痛哭失聲，那是一種真實的痛哭，是發自內心的痛哭。
自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以降，陳家人從沒有間斷過到墳上添一鍬土、燃幾許紙錢，但那種形式上的對祖先的尊重似乎隔著一層玻璃，只是對祖上的一種禮儀，而電視劇的拍攝，連接了血脈的紐帶，將一千三百多年的歲月化無，人們仿佛隨著時空隧道回到了久遠的過去，一切是那麼可觸可感。
鳳凰臺上，一個象征吉祥的鳳凰輕翔，宣告了一位偉人的誕生，鳳凰臺下，這位偉人將自己的父母遷葬在這裡，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人為之舉？這是不是一種生生不息的眷戀？
由此，我想到了《大唐三藏法師傳》裡的一個情節：玄奘出生不久，母親夢到玄奘穿著白色的衣服向西而去，母親說：『我的兒，你要去哪裡？』兒子說：『我要去西天求法。』
玄奘家與李世民有淵源？
要論起來，玄奘故裡與少林寺還有著一定的不解之緣。
讓少林寺與玄奘故裡緱氏聯系在一起的最直接證據是，隋開皇年間，隋文帝曾賜給少林寺一百公頃土地，而這一百公頃土地就在偃師柏谷塢一帶。
站在偃師陳河村玄奘故裡南望，群峰林立，移步峰上，只見深谷逶迤，似能洞見歲月滄桑悄然行走其間。
2006年9月初，在玄奘故裡南，記者巧遇玄奘長兄第46代孫、50歲的陳治廷。
陳治廷是個善談的人，他告訴記者：『我是玄奘第46代孫，小時候常和爺爺一起在每年的三月三到西原墓地上墳，爺爺說這西原墓地就是我的祖上玄奘雙親埋葬的地方。要說這西原墓地，可是不簡單，當初是大唐皇帝拿錢建的。』陳治廷頓了頓，話題接著展開了：『皇上為啥要給玄奘父母撥款建墓呢？說來話長，大唐開國初，李世民被派到洛陽攻打王世充，李世民喬裝打扮，親自到洛陽微服偵察，沒承想被認了出來。李世民躲避追殺，人困馬乏暈倒在淨土寺門前。第二天早上，在淨土寺出家的玄奘的二哥陳素打開寺門，發現了李世民，就把他背到寺裡，然後和淨土寺裡的和尚一起將受傷的李世民轉移到陳府，再由陳府轉到這裡的長河寨。』
陳治廷指著一個高高凸起的所在說：『當初這個寨的地形很險要，寨門很窄，一次只能過一人，玄奘和哥哥陳素陪著李世民被困了七天。隋領兵大元帥王仁則看拿不下長河寨，就圍困陳府，逼交李世民，最後一把火燒了寨子，然後將老弱病殘帶到鳳凰臺上燒死了。陳素最後想到了少林寺，就到少林寺搬救兵，「十三棍僧救秦王」就是在這附近的柏谷塢打的……李世民對陳家感激不盡，和陳素做了拜把兄弟，《西游記》裡的御弟就是這樣來的。』
如今，長河寨已經沒有陳治廷所說的那樣險峻了，一千多年的滄海桑田，一千多年的歲月侵蝕，寨已成了一個幾百平方米高臺，但站在這個面目全非的寨上，依然能夠感覺到它的險要，尤其在冷兵器時代。久遠的過去似乎隱現在眼前，游離在蒼穹之間的，是不絕的尥蹄的嘶鳴和晃眼的劍鋒。
高臺下就是西原墓地，西原墓地說到底，也就是玄奘父母的合葬墓，沒有其他的墓葬。墓隱藏在夏日的綠陰裡，看不出昔日皇家敕建的煌赫，它給人的感覺，是平實、是自然、是大言無聲。
慈雲寺碑記裡有玄奘
在距玄奘故裡陳河村不到30公裡的鞏義，有一佛寺稱慈雲寺，同事於茂世多次向我提及，這個寺院與玄奘有一定關系，說玄奘曾在這裡譯過經，但我翻遍歷史典籍，卻找不到任何記載，正如找不到玄奘到少林寺的記載一樣。
為弄清究竟，也為了找到玄奘在家鄉的更多證據，2006年9月11日，在鞏義大峪溝鎮民權村村委閆秀峰的陪同下，我來到了慈雲寺。
這是一個讓人稱奇的所在，山水相依，群山蔥翠，頗具江南山色。寺在崇山峻嶺之間，山環水抱，綠樹覆蓋，正所謂青山白雲、流水清泉，於山重水復之中洞見朝聖者的蹤跡，真是一個世外修煉聖地。
慈雲寺東漢明帝永平七年(64年)，由攝摩騰、竺法蘭修建。在這裡，二禪師靜修悟禪、講經說法，並招收信徒宣揚教義。
按慈雲寺有關記載，慈雲寺與少林寺有著不可分的聯系：一是兩者為同一山系，慈雲寺所在的青龍山為嵩山的北麓；二是少林寺建起來後，因二者鄰近，僧眾往來頻繁，續焰排字，直到現在，少林寺方丈釋永信還兼著這裡的方丈。
在慈雲寺的有關碑記裡，記者查到『祖風是務，佛日增光，少林共祖，白馬同鄉』的銘語。明代古碑《青龍山重修慈雲寺碑銘》則記載了玄奘陪侍唐高宗在洛陽期間，奉旨重修慈雲寺，並親自到慈雲寺『開演大法，廣度群迷』。
這樣的碑銘，有著特殊的意義，它至少填補了玄奘西行歸來在河南弘法記載的不足，也是玄奘在家鄉弘法的最直接證據。
慈雲寺內，多的是殘存的宋代方塔、元代石雕。據說，原先發現寺址時，石刻佛件、經幢構件、石香爐碑座等到處都是，另外還有六尊泥塑貼金佛像頭，這為慈雲寺的歷史提供了很好的佐證。
『這裡遺存的資料，至少證明了慈雲寺久遠的歷史和過去的隆盛情況。』閆秀峰說，『攝摩騰、竺法蘭選擇在這裡建慈雲寺，漢、唐、宋、元時皇帝都「敕修」慈雲寺，明代皇帝還賜「萬歲牌」修慈雲寺，而玄奘先後兩次隨皇帝回洛陽，第二次隨唐高宗回洛陽期間，專門主持重修慈雲寺，這說明慈雲寺不是一般的寺院，它的地位很高，規模很大。』
有唐一代，慈雲寺規模究竟有多大？從明代碑記裡可看出些許端倪。
大明國天順六年立有《付囑南宗順禪師紹繼慧命碑》，碑陰有一寺院家常文字，按這段文字，其時慈雲寺有千佛殿、前水陸殿、天王殿、祖師殿，還有五間東齋堂、三間廚房、三間東關房、五間西禪堂等，單是廚房裡就有重三百五十斤的大鍋兩口、重三百斤的中鍋五口，大小碗兩千三百個，大小盤子五百個。
由這樣的日常瑣記，足見慈雲寺曾經的興盛繁榮。
慈雲寺裡，有一通目前國內罕見的僧俗兩用碑，碑陽刻著《釋迦如來雙跡靈相圖》，碑陰卻有《方爺明文》。《釋迦如來雙跡靈相圖》長48厘米，寬20厘米，都用線刻成，腳趾中除拇指飾以缽形山水紋外，其餘都是萬福符號，腳掌上部中兩道豎紋，一邊為寶瓶、法螺，一邊為寶劍、雙魚；腳心刻千輻輪相，內側刻彎月形紋；腳跟刻小千輻輪，襯以蓮花水波和博山狀紋等，約呈『梵王頂相』。兩足印記相同，相互對稱，看上去寬厚健壯，神秘吉祥。
圖下有文，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大唐貞觀年中，有玄奘法師親往西域求教，親獲瞻禮圖歸。進呈太宗皇帝。奉敕刻石供養，以廣傳焉。
作為佛教早期神聖崇拜之物的『雙跡靈相圖』，少林寺、大慈恩寺等許多都有，佛教弟子對其頂禮膜拜之至，這種膜拜實際上也成為佛教的一種重要禮法。
『雙跡靈相圖』始於印度，玄奘到印度取經時將其帶回中國。但最初刻於何處，目前尚無定論。有專家認為，『雙跡靈相圖』最初當刻於玉華宮，後來被損毀了。
也有專家認為，『雙跡靈相圖』最初應在慈雲寺，他們認為，玄奘西天取經歸來，貞觀十九年正月二十五到達長安，五天後就到洛陽晉見太宗；後他在慈雲寺『開演大法，廣度群迷』，懸掛或刻石供養從印度帶回的『雙跡靈相圖』，顯然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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