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宗成读《春秋左氏传》第24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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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篇原创。字数27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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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经》：四年，春，正月，公狩于郎，书时，礼也。

夏，周宰渠伯纠来聘，父在，故名。

秋，秦师侵芮，败焉，小之也。

冬王师秦师，围魏，执芮伯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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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非礼了

鲁桓公四年东亚大陆一共发生了四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春天鲁桓公去“郎”这个地方狩猎去了。
第二件事是周天子派宰官渠伯纠来聘问。
第三件事是秦国入侵芮国，因为轻敌，败了。这个故事在23集说过。
第四件事是冬天秦国联合周王室一起又进攻芮国和魏邑，把芮伯给抓了。这个故事在23集也说过了。

我们这次只说前两个事。先看一下这个“郎”地在哪里。如果有一直跟着看连载的朋友应该会对这个地名有点印象，鲁隐公时代，他派费伯在“郎”这个地方筑城，目的是为了压迫边境的戎族。也就是说，“郎”这个地方应该是在鲁国边境。我们看一下地图，这个地方现在不存在了，在微山湖的底下了。

那么鲁桓公是不是跟哥哥鲁隐公一样，以游玩为由实际确是巡视边境呢？不是的。因为惜字如金的《春秋》用“春”、“公”、“狩”三个字记载了时间、人物和时间：

时间是春天，人物是鲁桓公，在干嘛？在狩猎。

《隐公五年》讲过：“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意思是：四季田猎的目的，都是在农忙之余的闲暇时间讲习战事。但根据《周礼》的规定，按照春夏秋冬的不同，天子田猎的名称也不同。春天的田猎应该叫“搜”，冬天的田猎活动叫做“狩”。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春秋》明明白白记载着是春天，却把这次在“郎”地的田猎活动称为“狩”，这就说明孔夫子的态度是不赞成的。但是为尊者讳，又不能写得很明显，那么怎么办呢？就用一个“狩”字表达了“鲁桓公这次的田猎活动是不合时宜的”，不合时宜就是“非时”，非时就是不遵守《周礼》，就是非礼。

所以《左传》在后面记载“书时，礼也”，意思是说：“一定要记录一下时间啊，这是礼仪啊。”读到这里，你会不会促狭一笑，《左传》的作者左丘明同志真是把孔夫子的心理摸得透透的，怪不得孔夫子会在《论语》里那么推崇左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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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开一面

说到天子和诸侯的狩猎，注解《左传》的杜预说了：“《易·比卦·九五》：王用三驱，失前禽。”这一下我们又得翻回《周易》去看看了。这里说的《比卦》是《周易》里的《水地比》卦，卦图和爻辞是这样的：

从下往上数第五爻为九五，爻辞是：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吉。

这个爻辞有个典故，说商朝的开国君王商汤在狩猎的时候，经常是布置士兵三面包围，留下一面让包围圈内的动物逃生，逃出去的不要追赶，而且对于慌不择路直冲过来的动物也不要射杀，应该让条路让它跑。只射杀那些背对着你跑的动物，能射死多少看你本事。因为商汤这种行为非常仁慈，所以看过他围猎的老百姓（邑人）都放心地让商汤统治，并且传扬商汤的德行。商汤的名声就像水泄在大地上一样，无孔不入，滋润万物，最后天下归心，诸侯纷纷尊商汤为天子。成语“网开一面”也就从这里来的。

所以《象传》在注解这一爻的时候，说：“舍逆取顺，失前禽也。”“逆”是迎面而来，“顺”是背对而走。这句话的意思是，君王在施政的时候，君子在做事的时候，要想起“失前禽”这个典故，要舍逆而取顺，就能治理好国家，得到民心，做成事情。

这个爻辞妥妥的说的是治国和做人的道理。所以孔子非常喜欢读《易》，唐朝的宰相虞世南也说：“不学易不足以为将相。”《易经》中实在是含着人生的至理。

那么杜预怎么突然做个这样的注解呢？东汉末年的文学大师，易学大师郑玄在后面写：“狩猎之礼，唯有三驱，故知行三驱之正礼，得田猎之常时。”意思是说，唯有网开一面才是田猎的正礼，也唯有按时狩猎才是田猎的正礼。这，还是拐着弯说鲁桓公“非礼”啊。看，文人骂人，一个脏字都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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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名之辱

第一件事说完了，该说周天子差渠伯纠来鲁国聘问的事了。渠是氏，按春秋时代的姓氏规则，应该是个小国或者邑的名字，但具体在哪里，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伯仲叔季”是排行，伯就是老大。纠是名字。综合一下就是渠家的大儿子叫纠，跟《封神演义》上的伯邑考的命名规则一样。

这是件看似很平常的事情，天子差人在鲁国慰问一下。但《春秋》号称“一字褒贬”，而且经常在称呼上做文章，来显示褒贬之意。看似很难理解，我们可以举一个新闻标题为例：

如果标题是《苹果总裁库克发布Iphone12》，那这是正常的说法；
如果标题是《蒂姆·库克发布Iphone12》，这就意味着库克发布Iphone12的行为可能是个人行为；
如果标题是《苹果原副总裁库克发布Iphone12》，而库克明明是现任的苹果总裁，这就说明发布新闻的机构对库克担任苹果总裁是持反对态度的。

虽然说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但三个标题表现了三种态度，仅仅是称呼变一下而已。

那么渠伯纠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们可以对比《隐公元年》“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賵”的记载，你就会发现，这次对渠伯纠的记载是“周宰渠伯纠来聘”。

首先是不称天王了，要知道在春秋时期，周天子的官方称呼就是天王，简称王。《左传》中使用“天王”的次数为35次，使用“王”的称呼达上千次，而使用“周”的次数有百余次，且大多作为地名的代指。所以这里称“周”，就有贬低周天子的意思。

其次是“周宰渠伯纠”，我们再看《隐公元年》的记载，你会发现当时的记录是“宰喧”，其中“宰”是官职，“喧”是名字，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记录方法，无褒无贬。但这次的记载是“宰渠伯纠”，不但记述官职，还连名带氏，杜预说：“这种记录方法是'书名以讥之’。就是故意记录下渠伯纠的名字以达到讥讽的目的。”

为什么要讥讽呢？又是讥讽谁呢？我们往下看，《左传》接着写：“父在，故名。”哦，原来渠伯纠的父亲在，所以要写名字以讥讽之。但为什么他父亲在，就要讥讽他呢？杜预在下面又注解了：“今其父居官而子摄政，是王者轻侮爵位。”这下子真相大白了。

原来渠伯纠的父亲是周天子的宰官，宰官分大宰，中宰，宰夫三个等级，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总之是个官。渠伯纠的父亲虽然是宰官，但只是顶个名头，实际政务都是他儿子渠伯纠处理。这次周天子派人出使鲁国，嫌麻烦，直接就派渠伯纠去了，但渠伯纠实际上是没有官职的，于是周天子就随意给他个临时的“宰”的官职，让他去出使鲁国。周天子对于官位爵位的授予看的这么随意，是对国家爵位的侮辱，不是个好事情，所以要记录下来，讥讽一下。

要知道官位爵禄，是国之重器，不可轻授，因卖官鬻爵而导致灭亡的朝代不绝于史书，而卖官鬻爵的前提往往是领导者随意看待国家的官禄爵位开始的。换句话说，当领导随意的提拔人，或者让一些人在短时间内像坐直升飞机一样升职的话，就是在破坏由他或者由他的前任一手打造的体系，堡垒都是由内部攻破的，体系也都是由领导者带头破坏或者在领导者的默许下被破坏的，而这，往往是一个朝代，一个国家，一个企业走下坡路的开始。

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以此为记！切切！

好了，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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