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我还没准备好，人却已在路上了。性格犹豫的我，心里总似有千丝万缕的根须抓握在自己留恋的那一小片土壤上，不忍放松和舍离。奈何我家老肉（把老公两字错打成老肉，权且这样称呼他，以后也会这样称呼他）就像一个上天专为我派来的粗粝果断的督促者，他让我不再留恋，让我的勇气与豪情陡增，让我彻底放手舍弃牵绊，同时也让我在犹豫中重新审视自己，一棵草，不是只有开花才算它的宿命，而尽全能的最后燃烧一把自己，以光热的舞姿碳化成灰，也算生命的另一种华彩和新生。
出游的第二站是我的老家，老家还有我的老父亲，我留恋不忍远走的正是他。老父亲85岁了，由我的农村嫂子侍奉着，她算是带薪尽孝，这情况像两年前的我伺候婆母一样，所以我理解接受，并很放心。
父亲是我小学时代的班主任老师，他是在我的成长期陪我最久的人，那时候我曾有好多问题问过他，他都必给我回答，至今我都还记得。父亲常常被我的各种奇怪问题逗笑，常常感叹我这个孩子总是奇思妙想。
那时我奶奶活着，一个小脚农村老太太，80岁了，哪也去不了，每日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街头，18岁在外上学的我放假回来总是先去看她，我感觉她都不是孤独寂寞，而是可怜。我就问我父亲，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像我奶这样日复一日的低质量生活究竟有没有意义，父亲沉吟了半天回答了我，但不是我所满意的答案，他的回答在我看来就像没回答。
如今父亲也变成了这样，他不过着坐着轮椅或嫂子开的三轮车，能在街上到处转转，比我奶好一些，因为我看到父亲，没有像我奶那样，感觉他可怜。但在我看来还是一样的，又归结到我所说的人生的意义那个问题上。
往日每出去旅行，我都会照照片拍视频，一张张给父亲看，耐心讲解，父亲也总是一副新奇的神色。然而我最终没变成护佑父亲的有出息孩子，我没有能力亲自带他看世界，有了能力后，他反而没能力去看了。
我和父亲曾经相处的像朋友，小时我能捉摸到他作为父亲与老师的心理，调皮撒谎逃课，他也能理解我的心性与理想，他从不反对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他都以一种热望的态度支持我。
在和他待的这两天里，他对我的事情和世界已经不关心了，我也再没给他讲解我手机里的见识与新奇了，我用轮椅推他上街晒太阳时，晒着晒着，他就闭上了眼晴。我知道，我曾经的父亲已经从他的身体里溜走了，我推着的只是一个将暮的老人。
我问：“爸，你还清醒不？”
他说：“清醒，当然清醒，”接着他又说：“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我说：“我嫂子待你好不？”
他说：“好”
我说：“我现在没事了，你要不要我留在你身边伺候你？”
他说：“你嫂子挺好，我就让她伺候呀。”
父亲没有话跟我说了，更没有对我的担心或不放心，也没有我往日出门前对我的叮嘱了，我父亲真的老了，老到他什么都不关心了，什么都不要求了，老到让我感觉他的灵魂正在止不住的从他的身体细胞缝里逃逸。
晚睡前，我拉他手，抱起他，为他铺床，安顿他睡下，凌晨4点，我在外屋听到他打呼噜。在黑漆中，我轻轻关上门，发动了车。
我没有像往常流泪，我只是瞪大眼睛观察路况，高速上心虽紧着，但我知道天会越来越亮的。我的方向是东边。
父母是我们入世的路，我们也是儿女入世的路，每个人都是一条路，相逢时不惊，告别时挥手。
父亲，我希望我接下来的日子，每日都有新意，我希望来自于你的延续——我的生命，为每一个日子，每一处景色奔跑雀跃。
（我为自己热融的项链坠）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