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命令
1950年春节前夕，我在完成湘、鄂、赣三省交界地区平江县内山之剿匪任务后，回到了平江县城，准备全家团聚。县委书记齐寿良同志来告诉我:省委决定调你到湘西任县委书记，还要平江县配备一个区建制的干部一同调去。听到这一消息后，我不禁心潮起伏。记得南下途经河南巩县，省委书记金明同志在作报告时说过:湘西、河南，匪患十分严重，是全国的两大'盲肠'。现在，党决定派我到湘西工作，这意味着一场新的艰巨的战斗任务又落到自己身上。当年在华北敌后任武工队长和日军斗争时，我没有害怕过；抗战胜利后同国民党反动派斗争时，我也没有胆怯过。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如今面对湘西这些土匪，又何足畏惧。 春节过后，我们一行9人去省委报到。这时，从各县抽调的干部都已到齐，省委书记黄克诚同志亲自给我们作报告，讲了开展湘西工作的方针政策，特别强调要广泛发动群众，开展剿匪减租反霸斗争；要十分注意做好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原保甲制度可以暂时保留，对放下武器的土匪，不咎既往；要最大限度地孤立、打击坚决顽抗的匪首，务求必胜。
艰巨的任务、光荣的使命、殷切的嘱咐，我深深感到责任重大。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我和战友们一道，从长沙出发，于3月初到达沅陵，向区党委报到。湘西区党委和行署的领导同志对我们表示欢迎，并给进入湘西的干部作了报告。指出:现在盘踞在湘西的大股士匪已基本上被我解放军打垮，剩下的尚未彻底消灭的残匪却乘我主力部队挥戈西进之机进行破坏和捣乱，特别是古丈县的匪首张平，气焰尤为嚣张。虽然他的老窝已被摧毁，但残余仍然不少，留下的都是亡命之徒，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彻底干净地消灭他们。领导同志还详细地讲了进入各县后的工作、方针政策以及注意事项。
第三天上午，区党委干部处长王一平同志通知我:'经区党委研究决定，你到古丈县任县委书记，给你们组织四个区建制的干部和县级机构主要负责人。'并通知我，区党委书记明晚要单独和我个别谈话。
我利用两天空隙，在沅陵找了些群众，对古丈的情况作了些社会调查。一提到古丈张平，老百姓都摇头:那是一个杀人的魔王！前年他打辰溪兵工厂时，下令要全县人民出动。草塘上边一个村子的百姓没敢去，张平回来把全村数十人都杀光，连三岁小孩子和哑巴都不留一个，真残忍呀！自此之后，老百姓中流传着三句话: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草木不生，人见张平九死一生。
我们问:张平打仗为什么要叫老百姓都去呢？老乡们讲，古丈是一个民匪不分的地方，乡长就是张平的土匪大队长；保长就是张平的土匪中队长。老百姓都得由张平调遣，哪个不听杀哪个，哪寨不听杀哪寨。他又命令老百姓种大烟，收上大烟向国民党部队换枪，又把枪发给百姓，这就成了他的兵。张平还用大烟收买国民党的军官。过去国民党派过一个保安团，又派过一个什么旅到古丈境内，因为军官们受到张平鸦片的贿赂，朝天放上一阵枪就跑回去了。张平从此便自吹'一战胜省，二战胜国，三战无人敢敌'。这次叫解放军把他的老窝都剿了，张平也不会活久了。我在社会调查中还了解到古丈的许多情况。
按照规定的时间，我到了区党委。党委书记说:据了解，你过去任过敌后武工队长，这次区党委决定要你到古丈县工作，这是一个十分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古丈县虽小，但土匪头子张平十分嚣张，他是一个罪大恶极、血债累累、坚决与人民为敌的反革命。宋希濂撤退时委任张平为暂编十一师少将师长，湘西王陈渠珍又封他为沅(陵)、古(丈)、沪(溪)三县'剿共'总指挥。他对人民采取高压政策，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进到古丈县，要十分注意依靠并保护群众，绝不能把跟随他打仗的普通群众当作土匪。要注意发动群众，争取上层。考虑古丈干部少，区党委决定从'革大'来的同学中再给古丈县增派35人。现在四二二团正在古丈剿匪，你们快点去吧，注意搞好军政关系。只要军政密切配合，残匪张平很快会被彻底消灭的。
是夜，我彻夜难眠，数不清的思绪像潮海一般涌进我的脑海:张平的老窝虽已剿了，但所留残匪对人民的威胁仍然很大。如果只靠大部队剿匪，难收全效。扬汤止沸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必须釜底抽薪，依靠党的政策争取群众，彻底分化、孤立并消灭最顽固的匪首。 踏上征途
经过几天的社会调查，我了解到从沅陵到古丈，有三条路可通:一是乘船走水路，逆水而上，全程300余华里。两岸层峦叠嶂，峭壁陡岩，船行还得经过九湾十八滩，此间全靠人力拉纤，并经常有土匪出没，我们这支缺乏战斗力的干部队伍，即使有少量部队护送，也很难通过。第二条路走泸溪，过乾城，穿过龙鼻嘴，也要走300多华里，特别是还要过一个尚未开展工作的苗族聚居区，恐怕会发生问题，此路也是不可取的。最近的一条路是从中间突破，经乌宿、洞坪穿过野竹坪，越过海拔1000多米的高望界大山。这条路只有100多华里，很近，但要经过很长一段深山峡谷。
我们向区党委汇报，决定从中间突破，取近而行。为了安全，部队派了一个排护送。 3月16日，我们这支由区党委组织的80余人的干部队伍，步行向古丈县进军。第三天上午，当我们走到古丈县属的野竹坪村时，突然山上有敌人向我们开枪。我立即命令全体干部掩蔽在一个岩坎下，要护送的部队抽出两个班占领附近高地向敌射击，另一个班冲入村中向敌人发起进攻。
敌人是被我解放军打败的残匪，他们见势不妙，丢下从群众家中抢劫的鸡鸭等食物，向背山慌乱逃窜。这次战斗，缴获步枪两支，俘敌两名(张献林弟兄)。审明情况，我们就押着俘虏继续上路了。
古丈县是一个苗族、土家族和汉族人聚居的地方，境内林业资源十分丰富，盛产桐油，特别是古丈的毛尖茶，色香味淳，全国有名。古丈县城位于海拔1000多米的高望界大山脚下，全城人口不到1000人，市政建设一无所有。既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更无电灯、电话，就连一个像样的商店也没见着，老百姓家家颓垣断壁，破烂不堪。唯一显眼的是张平和国民党专员双景武家的两座小洋楼。整个县城不到1平方公里，群众说得好:'一家炒辣椒，全城呛鼻子；一户放爆竹，全城闻响声。'
进驻古丈县才三天，就收到一份情报:张平匪徒要来打县城。消息异常突然，原来以为解放军四二二团在古丈驻防，我们只想到开展工作时的各种困难，根本没考虑到张平会乘部队外出剿匪时突然袭击县城。当时，城内只有30来人，一个健康连(由伤病员组成)毫无战斗力，战斗部队又不知去向。
我立即召开县委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大家一致认为，鉴于四二二团去向不明，无通讯设备联络，此时如果弃城外出，因人地生疏，肯定会吃亏，而且对全城会立即造成恐慌和混乱。唯一的办法只有坚守县城。估计一旦打起来，只要坚持两个小时，部队听到枪声就会很快回师救援。我们决定抽健康连中身体恢复较好的同志在团部驻地(张平小楼)和县委、县政府驻地增设门卫，每处派两个持枪战士守卫。另外，指定专人负责贮藏重要物资和装沙袋作掩体，并组织城内小学教师和部分干部上街宣传。会后，大家立即分头行动。这天，适逢县城赶场，街上熙熙攘攘，锣鼓喧天，党政机关秩序井然，张平匪徒混入赶场人流中窥探，看到古丈如此模样，恐有埋伏，没敢妄动。古丈县城安然脱险。第二天，部队回到县城。
部队回城后的当晚，地方和部队领导同志碰了头。为了加强县委领导，密切军政关系，根据区党委和部队首长指示，决定由四二二团政治部李主任和团保卫股长孙家峪同志参加县委会，并由孙家峪同志兼任县公安局长职务。县委会正式组成，由张世乙等7人组成新的县委会。
新县委成立后，立即召开了扩大的县委会。部队领导同志向县委汇报了近期剿匪战况，县委组织部汇报了科、室、部、委和四个区的干部配备名单。大家详尽地讨论了古丈当前的形势。部队同志讲，在李家寨战斗中又消灭了不少张平的股匪，现张平匪帮已成惊弓之鸟，但所逃散之敌都是张平的亲信，亡命之徒，必须乘胜歼灭。按照上级指示，联系古丈实际情况，我们决定立即展开四项工作:一、深入广泛地发动群众，开展清匪、减租、反霸斗争；二、在发动群众的基础上迅速建立各乡民兵、农会、青年、妇女组织；三、着手城市建设，组建贸易公司；四、争取上层人士开展统战工作，孤立分化敌人。
部队领导为更好地配合地方工作，决定给二区(张平巢穴)派一个连的兵力，其他一、三、四区各派一个排，配合和掩护各区开展工作。因干部十分不足，我向区党委请求增派。区党委听了汇报，批准从军干校调36名同志来古丈工作。我带着这批有生力量，于4月初回到古丈，召开了古丈第一次扩干会，部署了县委讨论决定的四项工作。此后，各区工作在部队的配合下迅速开展，各乡民兵、农会等群众组织相继建立，各乡停办的小学相继开学。不久，邮电业务也得到恢复，通向沅陵、永顺和四个区的电话陆续接通。县贸易公司正式开张了，每逢赶场，我们都有充足的货物供应。过去农民生产的桐油卖不出去，气得整桶地倒在政府门口，而今贸易公司可以大量收购，农民卖了自己生产的土产，可以换回所需的生活用品。另外，我组织人用汽车头发电，当第一次全城大放光明时，市民和干部都高兴得手舞足蹈，有的人家还高兴地放了爆竹。这些措施，不仅繁荣了市场，更重要的是稳定了人心。
与此同时，县委的同志分头做各界上层人士的工作，苗族上层人士张文模、张平的叔父张高升、名中医关树柏、工商界的李祖汗、卫生院长鲁清傲都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我们经常登门拜访，重大问题和他们协商，征求意见，并让他们参加一些会议。
随着工作的深入，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积极分子，县委特别重视对少数民族干部的培养。苗族干部向元好(后任县长)、石拔英(任妇联主任)、陈风弟和土家族干部张开宏、田开盛等，都是这时培养成长起来的。这些同志经过一段培养，都安排了重要职务，有的同志直到现在还肩负重任。
在各项工作取得胜利的基础上，我们还开办了乡、保长学习班，集训敌伪人员，彻底瓦解张平的社会基础。对少数主动参加学习、真心悔改、经调查非罪大恶极的人员予以录用，分配工作。伪县长孙习林和他的妹妹孙习连，都是知识分子，经了解，他当县长是张平强迫的，时间短，没民愤，我们就大胆录用他，分配他在县建设科工作。
降伏匪魔
在打开古丈新局面之后，我们召开了古丈县第一次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会上，我除了讲古丈的大好形势和任务外，还特别宣布:凡能活捉张平的，赏银元1000元；打死张平的赏800元；报信的赏500元。凡暗地给张平送情报和食物的按通匪论处。这个政策一公布，对张平威胁很大，迫使他白天隐蔽在深山密林中，夜间才敢出来活动。我们根据敌人活动的规律，组织各乡民兵配合四二二团，夜间在张平匪徒可能出入的路口设伏，布下了天罗地网。 6月下旬的一天夜里，部队和民兵埋伏在李家洞西边山坡的路口两旁。李家洞是张平的老窝，他率领特务队又悄悄地窜回来了。我军发现敌情后，一声令下:'打！'顿时枪声四起。特务队长张大旺当场被我军击毙，张平的老婆洋桃被活捉，并俘获了几名匪徒。张平一看大势不妙，趁天黑溜掉了。
这次伏击，虽然消灭了张平的忠实走狗，但张平并不甘心失败，他要垂死挣扎，便肆无忌惮地到处打家劫舍，奸淫烧杀。群众对此十分慌恐，纷纷要求政府保护。于是县委决定采取并寨措施，派部队保护群众。这样一来，张平犹如离水的泥鳅，听不到情况，搞不到饭吃，更加孤立，流窜他乡又举目无亲，无处安身，只好窜回李家洞。
7月10日，张平悄悄地窜到李家洞南面的山坡上窥视，远见青年农民张学意上山来踩田，一看是自己的族弟，顿时喜出望外。他一面审视张学意的举动，一面观察周围的情况。他见张学意挽裤脚下田，周围未发现异常情况，就向张学意打招呼:'学意！''谁？'张学意只听到叫声，没看到人。'我，老弟，'张平从树丛中走出来恳求他，'请老弟看在同宗的份上给我搞些饭吃，我饿得实在不行了。'张学意感到很意外，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不知说什么好。张平见他犹豫不决，乘机鼓动:'我张平渡过难关绝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给共产党报信赏洋500元，我张平大难过后赏你1000！'听到这话，张学意心想:如果拒绝他，自己马上就会被这个魔王打死；如果给他饭吃，岂不是通匪！思量过后，张学意还是决定向政府报信。为了稳住张平，他故作亲热地对张平说:'平哥，咱们一个张字分不开，我怎么能报信害你呀；我去搞饭给你吃，你莫乱跑，让解放军看到可不得了！''好老弟，你快去快来。'张平很放心，他等待着饱餐一顿。
张学意走出稻田，一口气跑到区政府报告了张平的情况。当时，新任区长、书记和部队都下乡工作去了，区政府只留了助理员王鄂、秘书胡振纲和女干部王素珍3名干部，以及3名部队炊事员，加起来只有四条枪。他们在人少、枪缺的情况下，立即组织起来，兵分两路向张平藏身之处包抄过去。
张平饿得心慌，正伸着脖子张望送饭来，突然发现被包围，大吃一惊，立刻拔腿就跑。王鄂眼见张平要逃，立即瞄准射击，'叭'地一枪，张平应声倒在山岩下。王素珍眼疾手快，掀起一起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张平身上。张平大叫一声，命归黄泉。这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之后，胡振纲立即挂电话向县委报告。听到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我十分高兴，遗憾的是没有捉到活的。因群众迫于张平的淫威，不亲眼看到张平的死不放心，于是，我命令把张平的人头割下来速送县委。当时由卫生院用药水作防腐处理，连夜通知各区派代表到县里开祝捷大会。
会后，我们将张平的人头沿村传递，最后转送到区党委。为了更好地扩大宣传战果，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我们又把张平的头像制成幻灯片，在每晚电影之前放映。
(作者介绍：张世乙 原任山西忻县武装部长，1949年随山西南下干部到湖南，先后任平江县武装部长、湘西古丈县委书记。后在湘潭钢铁公司党委副书记(正厅级)任上离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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