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小痴
图/麻元彬
黄瓜萝卜与白菜,这样的题目,没什么好写,写好却难。
每天菜市场里见的、餐桌上相逢的,就是这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我小住寺里,顿顿白菜萝卜黄瓜,青青白白、白白青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叫我写这些盘中餐,真想不出什么可写之处。越是平常,越难。就像画虎容易画猫难一样。技巧在熟物面前,往往会弄巧成拙。
也有写的好的,那都是别人的,我仅只做转述。
西川在诗里写“一个人老了,在目光和谈吐之间,在黄瓜和茶叶之间。”北岛在散文里写“无辜得像一片茶叶”。
诗人飘渺的比喻却是致命的精确。黄瓜与茶的恬淡沉默,只在他们轻轻浅浅的句子里出现,不张扬不华丽,“黄瓜与茶”名词本身就已经让人意犹未尽,再做形容词副词的添加,那真是画蛇添足。
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张爱玲在文章《诗与胡说》里引用同时代的人发表在报纸上的小诗:
傍晚的家有了乌云的颜色
风来小小的院子里
数完了天上的归鸦
孩子们的眼睛遂寂寞了
晚饭时妻的琐碎的话——
几年前的旧事已如烟了
而在青菜汤的淡味里
我觉出了一些生之凄凉
这个不知道名字的诗人,在黄昏时分与家人的闲话与闲饭,稀松平常的家事,一如既往的菜式,他尝到的,是生的凄凉。多么忧伤的小诗,即使时空隔了大半个世纪,仍然掩不住字里行间的寂寞。那是一种有家有室、儿孙满堂的寂寞。或者说,那是像达利与卡夫卡一样的寂寞。总会有一些人,生性寒凉孤独,即使在凡俗的红尘里将寂寞掩藏起来,依然会在冷不丁的时候,从一碗青菜汤里觉出凄凉。那是毫无缘由的、鲜为人知的凄凉。
在和张爱玲差不多的时代里,有另外一个人,却在咸菜头白开水里吃出了人生的另外一番滋味。
1925年初秋,夏丐尊去拜访一位因战事而滞留宁波七塔寺的老朋友。
他同老朋友吃饭,看到看朋友只有一盘咸菜佐餐。
夏丐尊问:“难道这咸菜不会太咸吗?”
朋友回答“咸有咸的味道。”
吃完饭后,夏丐尊的朋友倒了一杯白开水喝。
夏丐尊又问:“没有茶吗?怎么喝白开水?”
朋友又说:“开水虽淡,淡也有淡的味道。”
夏丐尊的这个朋友,之前叫李叔同,之后叫弘一,后来人们尊称他为弘一大师。
弘一大师的滋味,是绚烂到极致的后平淡宁静的滋味,就像是繁华历尽后的尘埃落定。
(本文转自红花会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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