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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首发|《总体与无限》:理解列维纳斯哲学的一条线索
编者按

自古希腊以来,追寻“同一”“本原”一直是西方哲学的主流传统。而这种“一元论”的哲学遭到了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的彻底批判。他认为传统哲学漠视他者的个性,结果导致欧洲现代的种种危机。列维纳斯强调他者的绝对性,认为与他者关系的伦理学先于本体论,是第一哲学。“只有学会倾听他者的声音,哲学将迎来它的黄金时代。”

20世纪欧洲最伟大的伦理学家、现象学家伊曼纽尔·列维纳斯的核心著作《总体与无限》的中译本近期由北京大学出版社重磅推出,本期微信摘选了本书译者、现象学专家中山大学哲学系朱刚教授特意为本书写就的附录,我们从中可以找到理解这本有字天书的思想抓手。
伊曼纽尔·列维纳斯(Emmanuel Levinas,1906—1995),生于立陶宛考纳斯,当代法国著名的犹太哲学家, 20世纪欧洲最伟大的伦理学家。他融汇希腊文化和希伯来文化,通过对传统认识论和存在论的批判,为西方哲学提供了思考异质、差异、他者性的重要路径,揭示了从伦理的维度重建形而上学的可能性。其主要著作有:《从存在到存在者》《总体与无限》《异于存在或本质之外》《时间与他者》《为他人的人道主义》等。
理解列维纳斯哲学的一条线索

每个哲学家都有至少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主导问题。

列维纳斯哲学的主导问题是什么?

英国学者柯林·戴维斯在其所著《列维纳斯》开篇即说:“伊曼纽尔·列维纳斯的思想为一种简单而又影响深远的观念所支配:西方哲学始终在实行对他者的压制。”

然而,西方哲学如何压制他者?回答这一问题同样不难:以其总体性和同一化思维及其构造出来的各种同一性总体——国家、历史、民族、种属、概念等等——压制他者。所以我们可以如其他研究者一样毫不困难地指出,列维纳斯的哲学就是与这样一种西方哲学进行抗争,与西方哲学的总体性、同一化思维进行抗争,抗争其对他者的压制,以解放他者、拯救他者。

进而人们还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批判西方哲学的总体性、同一化思维容易,然则在批判之后,又如何拯救他者?如何把他者作为他者来对待,以维护和尊重他者的他异性?回答是:通过伦理!所以列维纳斯说:伦理学是第一哲学。在我们与绝对他者或他人的关系中,伦理先于存在。

然而问题仍然存在:难道传统西方哲学竟一直没有以伦理的方式对待他人?比如康德,难道没有已经提出要把人当作目的而非手段?当然有。那么列维纳斯为何仍不满于传统西方哲学?这是因为,在他看来,传统西方哲学虽然也强调以伦理的方式对待他人,但多数情况下没有把与他人的伦理关系视为与他人最优先的关系、第一性的关系,而往往是把存在关系、认识关系视为第一性的,因此传统西方哲学往往把存在论视为第一哲学。其次,在列维纳斯看来,即使有的哲学家如康德,把尊重人视为首要,强调要把人视为目的而不只是手段,但这种哲学对待他人的方式仍是总体性的、同一化的,因而最终仍会把他人的他异性抹消,从而构成对他者的压制与暴力。

所以问题不仅在于批判西方哲学的总体化和同一化思维方式,不仅在于揭露总体性对他异性的压制,更在于揭示这种总体化和同一化思维的根源何在?总体化究竟是如何可能的?唯有揭示出这一点,并解构这一点,才能最终解放他者、拯救他人。

然则这一根源何在?笔者认为,就在于传统西方哲学中根深蒂固的一元开端论。所谓一元开端论,指的是传统西方哲学中这样一种思想:即认为世界(或世界的任何领域,包括哲学思考本身)总有一个而且只有一个最终的开端-本原-原则(arche, origin, principle),哲学的基本任务就是对这个最终的开端-本原-原则的追寻。而arche这个希腊词不仅有开端-本原-原则之义,同时也有支配和统治之义。
拉斐尔《雅典学园》中的巴门尼德,他开创了西方哲学的本体论传统。

因此,一旦追寻到这个最终的开端-本原-原则,就不仅拥有了解释世界的最终根据,而且也就拥有了据以统治世界(包括他者、他人)的最终权杖。进而,从这个最终本原、根据、开端出发,人们就可以把一切理解为一个奠基于唯一原则之上的总体,一个至大无外、无所不包的总体。比如,我的视域构成一个总体,那是因为我的视域是以我为本原为根据的,视域内的一切都是由我出发、被我构成的,所以在我的视域内就没有他异性,没有绝对的他者。又如,任何存在者作为存在者都属于存在的总体,那是因为自古希腊以来,存在就一直被理解为最终的本原、根据和原则:“从哲学开端以来,并且凭借于这一开端,存在者之存在就把自身显示为根据【arche(本原),aition(原因),Prinzip(原理、原则)】”。

所以,任何总体——无论是历史、国家还是存在——之所以为总体,都是因为它有这样一个唯一的本原、原则、开端,古希腊人从哲学的诞生之初就追寻、而且哲学之为哲学始终在追寻的那个arche。由此就导致了一种我称之为“一元-总体”的思维机制。

在西方哲学的两千年历程中,虽偶有多元开端论闪现其中,但这种一元开端论以及由此导致的“一元-总体”的思维机制,一直是传统西方哲学的主流。也正因为这种一元开端论始终支配着传统西方哲学,所以在西方哲学中,绝对他者、他人,从根本上、从开端处、从本原处,就是被排斥的,就没有立足之地,更遑论被尊重、被维护了。他异性,对于西方哲学来说,对于一元-总体的思维机制来说,其实一直是一个要被还原、要被消除的丑闻。

也因此,要想彻底拯救绝对他者,尊重他人的他异性,就不仅要消解各种总体,更要去解构那使得总体得以可能的前提:一元开端论的思维模式。亦即,对总体的解构要深化到对一元开端论的解构。唯有这样,他者才可能,真正的多元(pluralité)才可能,多样性(multiplicité)才可能。而正是这一解构,在笔者看来,构成了列维纳斯哲学的最终任务。所以,如果要冒简单化的危险给列维纳斯的哲学规定一个主导问题,那么我们不妨可以说,这一问题就是:如何解构一元-总体,以拯救绝对他者?然则如何解构呢?综观列维纳斯的前后期哲学,我们可以发现,其解构的策略则经历了从“多元”到“无端”这样一个逐步深化的过程:在以《总体与无限》为代表的前期哲学中,列维纳斯诉诸的是“多元论”(pluralisme),以多元来消解传统哲学的一元;而在以《别于存在或超逾去在》为代表的后期哲学中,列维纳斯则是诉诸“无端学”(an-archéologie),以“无端”来解构“开端”。
列维纳斯与法国哲学家、文学家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1907-2003)一生都是亲密的朋友。

在以《总体与无限》为核心的前期思想中,列维纳斯是通过对传统西方哲学中之本原、开端、原则的“唯一性”或“一元性”的解构——而不是通过对开端本身的解构——来解构“一元开端论”及其造成的各种“总体”。如何解构开端的“唯一性”或“一元性”?通过“多元性”或“多元论”。即,确立每一个存在者的独一性,确立每一个自我的内在性和不可还原性(不可还原到任何一种总体上,无论是国家、人类、还是历史),把每一个自我、内在性、心灵、主体性都确立为新的起源或绝对的开端,建立起真正的多元性(多重开端),从而消解一元性,最终使总体破裂。

在这部著作中,列维纳斯把西方传统的存在论哲学视作一种总体哲学。他揭示出,这种哲学以作为总体(无论是作为理论体系的总体,还是作为历史或国家的总体)的存在为最终的意义来源,抹消作为个体的每一个人的意义与价值,同化、还原并最终消灭总体之外的他者。因此这种总体哲学充满了对于他者的暴力。与这种总体哲学相反,列维纳斯本人则通过对面容的现象学分析表明,在面容中呈现出来的他人标志着绝对的外在性,是真正的无限。如此这般的外在性不可还原为内在性。

他进而证明,自我与他人的伦理关联既先于自我与他人的存在关系,也先于自我与对象的存在关系。在此意义上,伦理学先于存在论。该书最终表明,自我与他人之间的“与”标志着一种不可还原的非同一性,自我与他人的面对面是存在中的终极关系。因此哲学最终必然是“多元论”:世界的本原、开端是多元而非一元,是每一个表达着的自我。这多元之间,则通过作为主体性的善良而最终走向和平。《总体与无限》结语的最后一节“标题”即“存在作为善良——自我——多元论——和平”:由此可见,解构“一元总体”,走向“多元和平”乃该书哲学的最终追求。
Totalite? et infini: Essai sur l exte? riorite?

然而问题在于:多元之间,多重开端之间,必然会走向和平吗?当然并不必然!如果那作为诸开端、诸原则的每一个自我,以及他人,仍遵循着存在的利己主义法则,那么多元之间不仅不会走向和平,甚至还会走向霍布斯所说的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而这种可能性又的确存在:因为在《总体与无限》中,我对自我之权力-权利的质疑,是由他人的在场唤醒的。然而自我又如何可能因为他人的出场而必定对自己感到羞愧?如何可能在面对他人的召唤时必定会挺身而出说“我在此”,从而为他人负责?如果我,就是不回应他的吁请,就是要谋杀,就是要把他还原掉:把他还原为中性的存在,还原为概念、表象,就是要把他的外在性消解掉,甚至把他的肉体直接抹去——如纳粹的大屠杀以及其他的屡屡发生的种族屠杀那样,你又能奈我何?因为我完全可以说:我干吗要回应他呢?干吗要为他负责?他人与我何干?是的,这正是列维纳斯要回应的问题:“他人与我何关?赫卡柏(Hécube)于我又算是什么人呢?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5]于是,问题就在于,这种对于他人的责任,是否在我的心灵中有其根据?是否在主体性本身中有其不可逃避的“先天的”“条件”?这就是《总体与无限》留给列维纳斯的问题。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即使他人、外在性、无限是可能的,我们仍然可以再一次把它们抹消。

直面并深入这个问题,正是列维纳斯后期最重要的著作《别于存在或超逾去在》的任务所在。而列维纳斯对这个问题的探讨,又再一次把他引向了对一元开端论的解构。只是这一次的解构将更艰难,也更彻底。因为它不再是通过解构开端的“唯一性”或“一元性”、不再是通过确立“多元性”与“多元论”来解构“一元总体”,而是对“开端”本身的解构,是要展示出在任何开端之前早已有“无端”之维:那在存在论-自我学上找不到任何开端、因而毫无根据和理由的“无端”之维。这一维就是伦理,就是善良,就是自我对他人的替代……所有这些,从存在论和自我学上看都是“无端的”,没有根据的。它别于存在、先于自我,它处在自我的“前史”之中,来自“不可记忆的过去”。

于是,列维纳斯对传统西方哲学中“一元总体”思维机制的解构,就从确立“多元”走向展示“无端”,从“多元论”走向“无端学”。由此出发,列维纳斯的哲学将对我们呈现出某种新的面相与意义。

《总体与无限》,[法]伊曼纽尔·列维纳斯 著,朱刚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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