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晚报
2019-02-28 20:35
你总是信神，信鬼，信天命。算命的人说你活到八十一岁，最后我们几乎都信了。
那天早上成了那一年最寒冷的一个早上。还未迎来那轮日出，你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宁静、安详，看着你那漆黑的“新房”，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时光走得如此匆忙。
我五岁那年坐在你肩头，我们穿过了田野、河流与山川，你总爱指着那座我不认识的青山念叨着：“看，那片林地是为你种的，你以后上大学了，我们就把这片林地卖了，给你当学费。”说这话时，你总是眉眼弯弯，脸上尽显自豪。那一年，你七十二岁。
我十岁那年，你隔三差五来学校看我。那时的你已经开始老眼昏花，记忆力衰退，但仍记得我爱吃的甜点。你总爱提着一个蓝色的包，里面装着一个破旧的水壶和一包包装精致的糖果。你的黑色大衣洗得泛白也没舍得换一件，但从未让我缺过零花钱。学校离家很远，而你一路颠簸只为看我一眼。以前周围的人都说你重男轻女，但我们都忽略了你见到我的那一刻那张褶皱的笑脸。那时的你身姿不再挺拔，那时的你两鬓泛起了华发，那时的你总会笑着说：“我老咯，以后就轮到你养我了。”
“那你得活到一百岁才行。”
“是！是！是！”你点点头。你的双眼早已不再有神，但那里面却清晰地映着一张天真含笑的面孔，那张面孔的周围洋溢着关爱。那一年，你七十六岁。
我十四岁那年，你一如既往地来学校打卡。那天你将零花钱递给我时，我才猛然发现，你那枯树枝般的手臂上青筋一根根突起，那一刻，我哽咽了。你却笑着说：“快拿着呀，我还得赶车回家呢。”你那张坑坑洼洼、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比秋天盛开的菊花还要烂漫。
那天，你离开时，我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渐行渐远。夕阳下，你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消瘦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又多了几分佝偻。你那宽大的裤腿空荡荡的，每走一步都是虚浮。你踉踉跄跄，走走停停，像一台老旧的机器。一阵秋风掠过，惊起一地落叶，你停在这秋风中，用手捂住嘴咳了起来。你的身体颤抖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化作这枯叶，飘散在风里。我飞奔下楼，来到你的身边。提上你的包，牵着你的手。那双撑起两代人天空的手，暗黄，粗糙。那双曾经宽大厚实的手不知何时变得瘦骨嶙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抬头，为了不让泪水落下来。可是看见你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泪水，决堤了。这么多年，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你。不知不觉中，你的脸上覆满了老年斑，本就稀疏的头发像荒草一样立在你的头顶，岁月的风霜将它们染得斑白。你咧开嘴笑了笑，那双灰色的眼睛泛着点点星光。这一年，你八十一岁。
你将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个寒冷的早上，时间将你封存在那个寂静的世界。你执着了一生，为何不愿为我再执着一次，为何不愿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百岁之约，再等十九年？
我将目光投向远方，阳光不燥，微风正好，青山依旧，细水长流，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