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为长沙晚报全媒体记者 黄启晴 摄
网红打卡。
长沙晚报全媒体记者 范亚湘
每当去一处景色优美或到一处有文化底蕴的地方，人们就想要“证明”来过这里，而眼下最好的证明方式无疑就是打卡。因而，有人就说，我们“不在打卡，就在去打卡的路上”。显然，打卡已经成为一种时尚生活，那么，“打卡文化”究竟给人们带来了什么？
参观博物馆“玩也玩了，卡也打了，算是一举两得”
这几年，人们明显地感觉到，博物馆变了。曾经“高冷”的博物馆变得亲切可近，展厅里的人气旺了起来，节假日去博物馆打卡，已成为一些人的“日常功课”。只要有精品展览推出，就会有人在朋友圈转发、必去博物馆打个卡嘚瑟一下。
11月23日，冬日的暖阳给人无限温馨。周末前来湖南省博物馆参观的人特别多。不时，有路过的青年男女风风火火地掏出手机对准博物馆大门打卡，然后嬉笑着离去，但也有不少年轻人打完卡去参观游览。
在博物馆大门前打卡的当然不止青年男女，记者看到，有不少学生由家长陪着前来打卡。“孩子要打卡第二课堂。”一位来自岳阳的妈妈告诉记者，今天跑了几个景点，在那些地方打了卡，现在跑到博物馆打个卡，算是让孩子长点见识，等下就坐高铁回去。
记者在博物馆门口呆了30分钟左右，就看到有十几个家长带着儿女前来打卡，他们大多是拖家带口的外地人，除了几处景点，博物馆几乎是必备打卡之地。其中，也不乏本地的家长带着伢子来打卡第二课堂。
四年级女生晓晓和奶奶来博物馆打卡。记者问她好不好玩，奶奶抢先说：“总能学到东西的。”不想，小姑娘却很是不屑，说：“这里都不知来多少遍了，我都可以给那些展品当讲解员了！”
说话间，从博物馆走出一对父子，记者上前询问，父亲说他们来自衡阳，儿子小张今年读高一，“我们学校布置了打卡作业，要求看四个馆，不是走马观花看一遍就行的，要拍照，写心得，然后进行评奖。”小张刚从博物馆里了解了一些知识，问他回去怎么写，他坦然地说：“现在还没有思路，不管怎么样，先把卡打完最要紧。”父亲见小张在和记者交谈，就叮嘱小张等下去马路边等他开车来，“我们还要赶到另一个地方打卡，时间好紧的。”
“我们学校要求一个月必须去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地方打卡一次，不说真学到了知识，见见世面也不是坏事情。趁周末来玩，参观博物馆这些地方，玩也玩了，卡也打了，算是一举两得。”小张说，父子俩今天花20分钟就逛完了博物馆，“其实，有点形式主义，您想想，走马观花，能看出一个什么门道？”
无独有偶。第二天，记者到湘绣展览馆就看到一大群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打卡。孩子们欢声雀跃，当家长掏出手机打卡时，摆出剪刀手，很是配合。展览馆里一个工作人员说，这是附近一家幼儿园搞的亲子活动，差不多每个周末，都会有幼儿园来这里组织这样的打卡活动。
不过，家长们对举办这样的打卡活动看法不一。一位家长有些无奈地告诉记者，孩子太小，对湘绣这些东西还不懂，来这里打卡意义不大。但有位家长就说，孩子周末没地方去，出来逛逛，总比待在家里看电视、玩游戏强多了，“打卡实际上也是一项很好的户外活动”。
一位爸爸全程乐呵呵，边摸着女儿的麻花辫，边满意地说：“凡走过必有收获，看湘绣也一样。我女儿上次去看了恐龙展览，后来看到从超市买回来的恐龙面包，她都能说出每种恐龙的名字，好厉害！”
去网红书店打卡，“一是证明我来过，二是沾点书香气”
冬日的长沙到何处打卡？有人去了望城的湘江古镇，有人去了岳麓山，有人去了渔人码头……也有不少人选择去网红书店打卡。
所谓网红书店，始于颜值，以其独特的设计吸引人们去打卡，还提供各种交流讲座、互动，以及文创、饮品等休闲方式，正在引领人们的文化消费生活潮流，成为城市的文化地标。“为长沙点一盏不熄的灯！”德思勤24小时书店负责人钟胜利告诉记者，德思勤24小时书店是一盏永远不熄的灯，“不仅是温暖夜归人的灵魂，还是一块礁石，静默等待候鸟的歇脚……”像德思勤这样借助实体书店平台，城市的阅读效应正在持续放大，作家、学者资源被一次次激活，线下读书活动蓬勃展开，打通并黏合了读者、作者、书店、出版社等多个书业环节。打造出灵活生动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间表情，成为网红打卡的“首选”之地不足为奇。
10月中旬的一个中午，平时就爱赶个热闹的罗鸣漫不经心地走进了一家图书城，立刻被墙上极为鲜明且富有超现代感的BOOLINK的标识所吸引，“有一种豁然开朗的体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在BOOLINK的标识背后，宽敞的空间渐次陈列着设计感丰富的书架，由爱书人精心挑选的图书错落有致地安放其间，似一片片寄情的枫叶，给人一种既强烈又安静的视觉冲击。
这个偶然发现，让罗鸣产生了一种“时空错觉”。“在新华书店里看到BOOLINK这样个性的陈设，确实有些惊讶，让我瞬间爱上这间书店！”二话不说，罗鸣赶紧掏出手机打了个卡。不想，照片一发出去，立刻就获得了秒回：“这是哪里？我也要去打卡！”
“这是有史以来朋友们回复得最快的一条微信！”从此，罗鸣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网红书店打卡，“一是证明我来过，二是沾点书香气。”久而久之，罗鸣也不仅仅只是去书店打卡了，而是一头钻进书店里好半天，“还是想多读点书”。
很多热爱阅读的长沙读者告诉记者：“开在花炮大楼顶楼一隅的目田书店，是长沙最文艺独立的书店。”老式打字机、圆形木桌摆放着绿色植物和卡片、玻璃门上贴着：“我大半夜看书，冬天去到南方。”拧开门把手入内，这方60来平方米的由两室一厅居室改造而成的书店的独特气息迎面而来。这里，将整个空间打通，灵活地使用书柜隔出一个个空间。浅黄色的书架，靠墙而立，排着满满的书籍，还有的叠在桌上。更加让记者惊喜的是，书架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架上所有书籍均可由您拆封翻阅。”
但是，经过岁月的淘洗，芙蓉中路上曾经醒目的17层花炮大楼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11月26日，记者乘坐着老旧的电梯至大楼17层，迎面便是目田书店的招牌。干净、简洁的白色字体搭配一束黄色灯光，形成书店别致的门头。记者找了一本书，接过店员妹子递上来的一杯柠檬水，选择在靠门头的地方坐下。
“如果你觉得生活有苦难，希望卡佛可以给你最温柔的抚慰。”楼外寒风呼啸，店内书香浓浓。边喝着饮品，边沉静于知识的海洋里，洗礼心灵，何尝不是美事一桩？然而，来这里的人们也有不是看书的，短短20来分钟，记者看到就有10来个时尚男女前来这里打卡。有人打完卡扭头就走，但大多埋首书桌前认真读书。其中，还有两位娭毑级的人一道来这里打卡、读书。见此，记者靠近她们，其中一个说，我们社区组织了一个老人读书协会，他们都到书店打卡，我们当然“不落人后”。不过，只要来这些地方，不读读书有些可惜。
即使像德思勤、九木书店这些夜间开放的书店，“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门口打完卡就走和留下来读书的人……能够静下心来阅读的人还是很多，那些单纯爱来书店打卡的人就是为了打卡，只要不影响他人阅读，我们也不反对，当然不会阻止。话说回来，愿意在朋友圈晒的，大多是值得炫耀的事情。愿意来书店拍照打卡，说明人们把阅读当成值得骄傲的事情。读书也很美啊，至少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不过，除了打卡，你还是否可留下来读读书？两全其美，那该多好！”德思勤的一位店员妹子说。
打卡带来了人气和消费，“我们真的欢迎有人来书店打卡”
“我看到、我来过、我拍过、我走了”，打卡是朋友圈里面的一种普遍现象。打卡一词来自职场，本意是“工作人员上下班把考勤卡放在磁卡机上记录上班和下班的时间”。但在网络中传播后，衍生成为来“提醒戒除某些坏习惯所做的承诺或者为了养成一个好习惯而努力的一种记录”，继而演变成为“人们对某种坚持事宜或态度的记录”。
工作打卡的目的是让公司知道工作人员上下班了，而现实里的打卡是一种圈层文化理解与获取认同的记录行为。如微信朋友圈出现的“学习类打卡”主要包括英语单词打卡、阅读打卡、口语打卡等。同时，网红景点打卡、展览馆打卡、健身房打卡等“地点类打卡”，以群内签到为主的“签到类打卡”，都是打卡文化。现在，这类利用打卡督促自身、构建形象、记录成就、增加人设已逐渐成为了一种时尚，而且，这种时尚有“大行其道”之势。
“我们经历了故事，故事演绎了我们。”走进太平街金线街的九木书店，不足五米宽的巷子，铺天盖地的绿藤，阳光斑驳，古朴安宁。相比于喧闹的主街，九木书店安静得俨然是另一派光景。拨开门帘步入店内，质朴的木桌和椅子，偶尔缀以绿色植物和时下很多人爱种植的多肉，仿佛走进家庭式的书房，瞬间就令人文艺起来。
虽然拍照打卡代替不了静心阅读，但也给书店带来了人气。九木书店店员妹子告诉记者，店内的书种类并不多，“不过，我们这里出售明信片和饮品。”显然，人们在网红书店消费的不仅仅是书籍，还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这些地方代表了一种人们对精神生活的向往，到这里来打卡，就带动了消费。
“从营销的角度来说，我们真的欢迎有人来书店打卡。”一位网红书店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大多数网红书店其实处境并不佳，都在不断地转型和探索，“欢迎人们来打卡，也是一种很不错的经营行为。”纸质图书阅读受到手机阅读等各种挑战，图书本身的盈利必然不能承担“维护颜值”所需的费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网红打卡地，书店探寻出了新的模式盈利，不仅提高书店的“造血”功能，还拓展了书店文化的发展空间……这样的好事情，何乐而不为？
据调查，某家网红书店珍珠奶茶等饮品的营业额，是畅销书的50多倍。有读者告诉记者，“小时候最爱去新华书店，一呆就是大半天，捧一本书席地而坐就能津津有味读完。但当下热衷于去这些风格各异的网红书店打卡，可能是去闲逛，也可能是去听名人分享，或者就是和好友闺蜜一起喝茶聊天，甚至单纯就是为了打卡。谁有那么多时间，去真正坐下来好好读一本书？尽管我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同样道理，远离嘈杂，去精致一点、安静一点的博物馆，看血与火与水的历史流过。当然，比起美轮美奂的建筑、浓厚的历史气氛，甚至一些古老的文物，可以说，博物馆里藏着的艺术品真迹，才是人们的真正目的。不过，去博物馆领略艺术之美，拥有品位并不能当饭吃，因而，“打个卡又何尝不是汲取美的力量”？
若没有真心读书的念头，打卡的“仪式感”也只能沦为形式主义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最近，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单霁翔就说，不愿意被称为网红，因为快速碎片化的网红文化虽然被大众需要，但稍纵即逝，还是通过实践、积累、交流所积淀的文化更被大众需要。
相对于单霁翔先生的“酒好不怕巷子深”，都市多元文化的消费和休闲打卡，确实远远要大于看展览和读书本身，因此，不少艺术馆和书店还有些渴望或者羡慕有人去打卡而“被大众需要”。湖南师范大学从事传播学研究的李琦教授就认为，打卡这样的流行文化，很快就会被一种新的流行文化所取代，“网红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怕成不了网红！我就极力主张时尚人士多去博物馆、书店打卡，把这些地方打成一片红！红总比不红好，就像大家都喜欢成堆去门前停车多的餐馆吃饭一样，去网红之地的人肯定要比不是网红的地方多一些，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书店、出版界的人士也认为，始于颜值，但不能止于颜值，过度依靠文创产品、餐饮供给、营销策划的套路，只追求成为一时的“网红”注定难逃过气的命运。留住读者，不能光靠“颜值”和“副业”，更要靠内涵。书籍和阅读才是书店的灵魂。打卡、拍照、撸猫这样的题外之意，不能代替书店本身的阅读和交流的功能。只有回归书店本身的价值，才能让书店真正持久地获得“网红化效应”。
“无论在何种舞台表演，在大多数情况下，表演者并非有意，而观众也并不觉得自己在观看。”美国传播学家戈夫曼的“拟剧理论”这样描绘人的表演特质。于是，在实际人际交往过程中，很少出现纯粹的表演者和观看者，而是不断地变换出现，完成表演、观看、表演的交替过程。
有读者告诉记者：“我每次去网红书店都在认真读书，打卡只是为了在朋友圈分享，说句有点虚荣心的话，分享就是为了好玩。”这位读者并未设计表演，也不在乎观众。他的行为，似乎打卡只是一种仪式感。不过，另一位从事大众传播研究的学者、湖南科技大学黄教授认为，在社交媒体时代，打卡通过一定的规范设置，强化了分享人或者观众对某一事物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加强个体与个体之间、个体与社会组织之间的联系，“不能说打卡就是一个多坏的事情”。
尽管生活忙碌，但现代人对学习的渴求却丝毫未减，于是打卡，这种类似于学生时代“家长签字”“交作业”的方式起到了很好的督促作用。“尤其是在泛娱乐、信息爆炸和碎片化的时代，自发地营造仪式带来了一种使命感和自我满足感，从而促进了学习或者健身这样的初心。”
归根到底，仪式感只能在主动学习的基础上进行激励和补充。如若没有真心读书、分享的念头，打卡的“仪式感”也只能沦为形式主义。“过度沉迷人设而忽略现实生活中的‘真我’，反而会对个体的真实形象产生认知偏差。如果你真的认真看展览、读书的话，为何还需要打卡让别人知道呢？”黄教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