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桂
祁阳县作家锄禾（邹贵荒），以十五年生命历程完成的长篇小说《人生没有重来》，是作者亲历亲闻、感同身受创作的一部题材真实、视角独特，情文并茂、雅俗共赏的具有浓厚乡土生活气息的作品。
按照一个完整的艺术构思，作者把湘南明媚的乡村景物、古朴的民情风俗、迷人的乡间故事，同现实生活中富于传奇色彩和时代特征的生活事件、人物趣闻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雄浑和谐的生活图画，呈现出南国乡村独有的清新、秀美、奇丽的色彩，充溢着祁山人生活中淳朴、粗犷、秀朴的情趣。如描写圩上相亲，男女双方在亲人的簇拥下，先在集上见面，看上了才走进餐馆吃饭，继续互相试探。如果女方经过一段时间交往仍不满意，就会把所收钱财等礼物，一一退还，绝不占一点便宜。像桑红不满田忠和“花心”，就通过姐夫春喜将所收礼物与现金全部退还忠和。还有生小孩到丈母娘家报葱，要有葱、有蒜、有鲤鱼；生崽炮仗必丢在堂屋放，生女炮仗要丢到堂屋外面的阶基放；中秋节要舂糍粑、买月饼、杀鸭以及乡村的犁田、喂猪、养鱼、收柴、烧火、挖板田、点种萝卜、种豆子、双抢、打米、割薯藤、刨草皮、抢水争吵等，所有这些都被锄禾描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有声有色、情景交融，从而建构出祁山乡土生活中一幅自然贴切、浓淡相宜的五彩画卷。而富于地方色彩的风景画，就要写出一个地方的独特风光，写出这种风光的独特的美，表现“时代的生活和情绪”，显示生活的丰富色彩和情调。你看，“黄豆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噗噗地响。它先是稀，后是密，最后是稀里哗啦的瓢泼一般。一时间，风声、雨声、雨打树叶声，响成一片。此时，人根本睁不开眼睛，就是睁开了，看到的也只是密密麻麻的雨帘和随风飘荡的水烟。”这是一幅雅澹幽美的山乡雨景图。先写小雨，后写大雨，一层深似一层，各有各的景色；它不光写景，而且情景交融，通过大雨淋头的描写，映衬了田忠和失恋的痛苦与悲戚的心情。小说不仅对自然景色作了优美而准确的描绘，还以清淡明秀的笔墨，对南国少数民族风情作了热情洋溢的赞美和饱含诗意的抒情。“拉祜族妇女和姑娘”“黑褐色皮肤，穿着镶有花边的黑色的斜襟上衣、长及膝盖的黑色的裙子，裙摆下面的黑脚杆上扎着黑布绑腿。她们都打着赤脚，头上袢着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用柴刀砍断的长短粗细不一的干柴。……由于背篓里的柴实在太重了，她们不得不深埋着头，弯着腰，走得很慢很慢。”这一帧帧异彩纷呈的民族风俗画，不仅给读者以丰富的美感的享受，也能唤起对边地民族生活的向往与热爱。这些描写不仅富有诗情画意、审美价值，也有思想内涵、社会认识作用。
人生没有重来指的就是人物的命运。鲜明的个性、丰富的血肉、多姿多彩的形象，都是由人的遭遇、人生求索和不断变幻的生存、奋斗际遇所组成。小说主人公田忠和是一个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小人物。他高考落第，回乡种田；他左耳背，近视眼，天生“憨”，当地人都把他当做“书道人”而看不起他；他家里穷，白天下地劳作，晚上只能蜗居在父母那间破农舍的阁楼，时常遭人白眼。多次相亲被人嫌，讨不到老婆，父母都埋怨他“越大越倒毛”。好不容易谋到一份经营书店的“肥差”，又因与桑红恋爱失败，鬼使神差地丢了工作。为了摆脱无尽的痛苦和孤独，他远赴云南挖煤，因戴眼镜，老板看他不像“做事的人”拒收，又投奔同乡的造桥工地，“跟满谷搭伙做事。他们一起打炮眼，一起抬石头，一起挑河沙，一起拌灰浆，不管做什么，他们都配合默契，有说有笑，干得挺欢……”表现了他吃得苦。自与若男结婚后，生活压力加大，波折更多：他学犁田，扯断犁弯；贩卖菜秧，受人欺骗；深圳打工，不但拿不到工资，还被二老板“拳打脚踢”；到红砖厂出窑，每天跟高温灰尘打交道；在县城开三轮摩托车，不是被敲竹竿，就是差点丧了命。写出了一个农村知识分子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艰辛与无奈，写尽了人物命运跌宕起伏以及那种惨淡的人生况味。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使主人公田忠和接二连三遭受打击，但他并不退缩，也不放弃，而是一如既往地对生活充满热爱与执着，坚忍不拔对事业的追求、对光明的渴望，也有照亮与温暖读者心灵的正能量。小说中乡村女性形象的塑造，都有一个共同的美德：勤劳、善良、纯洁与无私奉献，她们中既有新生活勇敢追求者，也有传统观念的坚守人；绰约多姿，各具特色。柳若男傲而不乖，娟而不娇，勇敢但任性，刚毅又充满柔情。作为一个高中生，柳若男在乡村里是凤毛麟角，是父母的骄傲。但她却爱上了从小就认识的家境贫困的田忠和。因为田忠和爱好文学，在省报上发表过作品。为了爱情，她施计“搞断”了田忠和与桑红的恋爱关系，并在田忠和父亲坟前主动坦言：“我柳若男就是你的儿媳妇，田忠和就是我丈夫。”柳若男父母知道后，勃然大怒，既是打耳光，又是抽皮带；既宣布断绝父女关系，又强令女儿赔偿一万元抚养费。柳若男斩钉截铁，毫不退缩，收拾衣服就离家而去。第二天就偷偷开了证明，赶紧与田忠和打了结婚证。父母劝她：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她却说：“就是讨饭也不会回来。”面对田忠和对文学事业的执着追求，她态度鲜明：“我全力支持你，家务事不要你做一点。”可田忠和不仅错过了报社招聘的机会，外出卖苦力则一事无成。残酷的生存现实，她在与田忠和结婚的十多年间，没能让忠和有机会写一个“字”，只是驱使田忠和去赚钱养家。当田忠和应约去采写一位“高风亮节”的女子。谁知这女子正是桑红，若男得知后，竟然一把抢去稿子，撕成碎片。从奉献走向掠夺，这种占有性的爱情观，其结果只能是悲剧的。桑红则是一个单纯、健康、善良的新时期乡村女性。她父母早亡，与哥哥相依为命，“十六七岁就学会了蒸酒、熬糖、打豆腐、腌咸菜。”“田地里的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插秧、割禾、打稻、种菜都奈得何。”她温柔、体贴人，但又偏执、幼稚。她的人生道路坎坷而曲折，但她不屈不挠，勇敢面对。无论是柳若男的“躁”，还是桑红的“倔”；无论因“执拗”而与爱失之交臂，还是因“嫉妒”而婚姻破裂，都从生命的起点回到原点。这种生命的轮回，既是一种人生的况味，更是一种宿命的安排。这就是她们的典型意义与价值所在。
结构的双线，语言的清新，是小说突出的艺术特征。在这幅具有浓郁乡土气息的中国南方农村生活的画卷中，作者在叙事模式与线索上采用的是传统经典小说的双线结构。第一条线索是励志故事。描写主人公田忠和高考落榜回乡后的种种经历，如银水坐店、云南造桥、圩场被骗、深圳落魄、祁山砖厂打工、开出租三轮摩托车，经历了一系列人生起伏。第二条线索是田忠和与柳若男、桑红的恋爱故事。在这条情感线索中，三个人的性格决定了故事的发展。若男为了追求爱情不惜与家人反目，不惜昧着良心挑拨忠和与桑红的关系；桑红对爱情忠贞，那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使其一旦认定就绝不回头，即使忠和苦苦解释也无济于事；忠和的“憨”，使他在爱情中屡屡受挫，因他自己处理不当，而与挚爱的桑红遗憾错过；因他做事一塌糊涂，让若男滋生失望最终为一篇稿子吵到净身出户。在这分分合合的情感纠葛中，描绘了一出爱情悲剧。这里所透露出的对人生和人性的思考，既给读者带来深深的思索，也拓展了小说的精神空间。小说语言词汇丰富，句式结构灵活多样，笔调生动朴素，富于变化。既有虚中见实，实中见虚，又有似有还无，亦真亦幻；既有以形写声，给声音以色彩，又借声绘形，给色彩以声音，字里行间饱含着鲜明而强烈的感情色彩。那“公路两旁，大块小块的地里种着油菜、豌豆和蚕豆，油菜花黄，豌豆花白，蚕豆花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而初冬的早晨“东边天上一片橘红，起着薄薄白雾的远处的田垌里也是一片橘红，好像铺满了一块块橘红色的玻璃似的；田垌周围，大大小小的村庄上空，炊烟袅袅。”这种色调丰富的语言，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清新、绚丽，又像饱含果汁的香梨一样余味无穷。绘影绘声，意境幽深。还有大量的方言、俚语、山歌、民谚、口头禅，经过加工提炼，熔冶在长篇小说中，使作品的语言具有一种朴实、清新、明快、粗犷的色彩，既口语化、大众化，又有文学性；既简练生动，又充满生活情趣。特别是一些方言俚语的运用，几乎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像“俫毑”“妹毑”“近漆眼”“呱一呱”“拣勾”“饿扁”“伙铺”“禾枪”“怪头怪脑”等，都是祁山乡村十分熟悉经常使用的语言习惯与特点，既是新鲜活泼的群众语言，又形成了小说独有的语言色彩，写出了浓郁的乡土特色与牧歌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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