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与父权社会

　　帕特农神庙(Parthenon)建筑于公元前五世纪，是世界七大遗迹之一，建筑的美与力，宏伟辉煌让人惊叹。里头供奉着代表智慧与力量的女神，雅典娜。

　　这位由宙斯与智慧女神墨提斯(Metis)所生的女神，是奥林匹克除了宙斯之外，诸神中唯一能使用闪电当武器的女神，同时也是代表处女与公平女神。天上的天平星座，是雅典娜在面对人间的种种愚蠢与偏见后，无力与无奈到最后只好回到奥林匹克的随身天平。

　　雅典娜代表着希腊雅典时期对权力者的渴望，贞洁得如同处女，行使权里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同时又有着天神般的智慧与威能。因此可以说，雅典娜的本身是雅典人对统治者圣君的渴望，就如同中国传统对天子的期待一样，有了这样的天子，人民就可以如被雅典娜变成蜘蛛的阿拉克妮一样，只要生产力就好，不需要用头脑去思考人世间的任何事情。

　　谈到阿拉克妮，这位自负才艺的平凡村姑，自以一身绝艺，远近驰名。狂妄的她对自己才艺有着极度信心，自称她的编织才华，，连诸神都不如她。她的狂妄令阿西娜极度不满，为了教训这名村姑，雅典娜化身为平凡女子，与阿拉克妮相互比技。

　　雅典娜在织布上编织结构层次分明，故事典雅，在织布上织满了天上诸神的荣耀与传说，中间的奥林匹克山，宙斯，海神，及其他众神，与及她自己，代表才艺的女神。四周则是诸神惩罚人类的图案，暗藏讽谕。

　　阿拉克妮的编织，与雅典娜完全不同，故事没有主从之分，完全是平庸口述叙事。阿拉克妮编织的都是诸神在民间的诱拐与诈骗，揭下诸神的伪善面貌，以凡人的视角重写人与神之间的故事。

　　雅典娜所编织的是从神与权力者的角度，以俯视的角度编织着核心与边陲的权力结构秩序。阿拉克妮则是以平凡女子的视野，控诉着权力者的诈骗与伪善，和人间女子悲惨命运，和打破核心与边陲的社会结构。

　　二者分别代表官方历史，和民间的口述历史。最后阿拉克妮被雅典娜的纺锤打成小蜘蛛，头小腹大，隐喻着凡人获女子必须远离权力核心，和民间的口述历史，终究只能流传在民间的阴暗处，见不得阳光。

　　阿拉克妮为凡间女子说话，但最后她却只能变成一只蜘蛛，不断的编织囚禁自己的网和活在阴暗处。她不需要头脑，只要一颗大大的肚子，用于生产。如同底层社会的凡人一样，头脑与思考不是用的，唯一要做的只有不断的贡献生产力，和远离权力核心。雅典娜与阿拉克妮，象征传统社会层次高下分明的阶级组织──神∕人、皇室∕奴仆、男性∕女性、视觉艺术∕口述艺术。

　　与阿拉克妮一样，任何人只要触怒雅典娜都没有好下场。由于雅典娜是处女神，因此祭拜的侍女也全部都是处女，非处女都需要被驱离神庙。在雅典娜的侍女中，有位美貌非凡的女子美杜莎，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和美貌，美杜沙的美声名远播，不只是凡人，连神都想一亲美杜沙芳泽。美杜纱的美貌引起了海神波塞冬的觑觊，波塞冬在帕特农神庙强奸了美杜莎，这使得雅典娜十分愤怒，她的愤怒不是波塞冬的暴行，而是美杜沙的美引起波塞冬犯罪。她无法惩罚海神波塞冬，因此她转而将美杜沙视为罪魁祸首，并将她驱离帕特农神殿，但更大的惩罚和悲剧还在后头等着美杜沙。美杜沙原本有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雅典娜将美杜沙的漂亮金发变成成了一条条张着赤红口信的毒蛇，她更让美杜沙无法生活在人群中，让她双眼所见都成了化石，必须远离人群。因此美杜沙只能活在一片荒漠之中，一个到处没有生机，只有永恒不死的生命和无尽的折磨中，望眼而去，除了被自己双眼所化成的石头外，还是石头。

　　雅典娜在美杜沙遭到强暴时，她惩罚了美杜沙，可是对于势力强大的海神波塞冬，雅典娜视而不见。她对弱势的受害者下手惩罚，对高高在上的海神暴行视而不见，这里可以看到传统父权社会对于权力者的容忍，与对弱势者的不幸不会加于怜悯，反而把弱者所遭遇的暴行视为对权力者的挑臖而加于惩罚。

　　雅典娜是奥林匹克诸神中，三位最漂亮的女神之一，在另一个金苹果故事中，雅典娜也惩罚了选择爱情的王子帕里斯。爱情与情欲不能存在女神心中，每一根根的爱情就像一条一条的毒蛇一样，邪恶而可怕。人们害怕漂亮的女子，美丽成了女人的原罪，不见容于世。这点中西社会倒世看法相当一致，美女祸水，从妹嬉，妲己，褒姒以来，亡国的罪魁祸首都是美女。因此美杜沙必须为她自己的美貌负责，因为是她的美貌诱惑了海神波塞冬。女人拥有美貌是罪过，如同平民拥有智慧才华也是罪过一样，因为英雄只能存在半神的近神的人。

　　因此能砍下美杜沙头颅的，只能产生在拥有神的血统的半神人的珀尔修斯，珀尔修斯是希腊神话中宙斯和达那厄的儿子。在希腊神话中，阿耳戈斯国王阿克里西俄斯曾经请示过神喻，神喻预言说他将死于他自己的女儿达那厄的儿子之手。阿克里西俄斯感到相当恐惧，但又不希望自己背负杀死自己女儿的罪名，因此秘密地将女儿囚禁在铜制高塔，希望将自己的女儿活活饿死。这和古今中外的独裁者秘密处决一些对自己权力存在威胁的人一样，他们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便以最隐密的方式，在远离世人的眼线之外，秘密的处决。

　　可是当一个父亲找不到理由杀死自己的亲骨肉时，唯一的方式便是让自己女儿神秘消失。因此阿克里西俄斯将达那厄锁在一个铜塔里，却没想到因此引起天神宙斯的注意，宙斯化为一阵金雨与达那厄交欢，因此诞生了珀尔修斯出生。

　　阿克里西俄斯在囚禁自己女儿的一年后，到高塔探视自己女儿，没想到自己女儿不但没有给饿死，还诞生了一个婴儿。着将自己女儿与外孙，钉在一箱中，用船运送到外海丢弃，希望藉此远离厄运。阿克里西俄斯的阿Q式做法，如同许多专制政权一样，他们从不改善自己的愚蠢恶行，反而将优秀人才驱逐流放，如同纳粹德国一样，尽情地将自己的人才驱离自己国内，以为这样自己的政权可以得到永保。囚禁，秘密处决和流放，似乎是暴政下暴君们共同的法则，他们和阿克里西俄斯一样，以为自己这样可以远离了政权灭亡的命运。事实上灭亡自己的，永远都不是来自所谓的境内人才，而是自己的愚蠢和肮脏双手，将自己的统治命运断送。

　　天神的小三自然会有天神照顾，任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也会安然无事。日后提拔与照顾，早在古代希腊神祇间就已发生了。只是可怜的阿拉克妮，将这些事实透过编织的网络表达凡人的厌恶，便被便行为一只蜘蛛，连人的形象都失去了。权力者运用他们的俯瞰视野，将说出真相者去掉人的形象与尊严，丑化和扭曲他们，致使他们的话都成了谣言，他们揭穿谎言成了他们的罪刑依据，向一层层的蜘蛛网，把自己囚禁在阴暗世界角落里头。

　　达那厄与珀尔修斯漂流到西里福斯岛上，在那里他们被渔人狄克堤斯收养。

　　美貌总是让人垂涎的，尽管达娜厄已经是徐娘，但美丽的徐娘风韵更胜于少女的青涩，西里福斯岛的国王，波吕得克忒斯看上了达娜厄。权力是春药，这里更显得无比真实，只要一权在手，美色自然是必须的权力佐料。曹操曾说的，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有权力没有美女自是孤单。波吕得克忒斯为了得到达娜厄，却常被珀尔修斯与狄克缇丝阻挡。终于波吕得克忒斯想到了一个方法，就是在一个庆典中，每户都要上缴一份珍贵的礼物。贫穷的珀尔修斯没有珍贵礼物可以上缴，波吕得克忒斯要求珀尔修斯没有办法上缴礼物的情况下，母亲达娜厄便要嫁给国王。如果在一般情况下，子因母贵，甚至将来继承西里福斯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国王年事已高，能干什么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平白得了个王位就如同中了彩券一样，何乐而不为。

　　但是，达娜厄是天神的小三，再不济，神的世界只能祂去染指世间女子，也不能让世间女子让神去戴绿帽。如同我们看大长今一样，皇帝的女人这个身分自是娇贵异常，虽然也许她只是个女佣或煮饭婆，但一在皇宫，就算皇帝连小指头都没碰她一下，她有不能去勾任何外头男人的小指头。

　　因此英雄的故事就此展开，在雅典娜及其她神祇的帮忙下，终于珀尔修斯坎下了美杜沙的头，并把她的头献给了雅典娜。

　　从奥德尔的《变形记》中我们看到了不少这种希腊与古罗马世界的神话，显示世界从母系社会转为父权社会的权力架构，和世人对美，欲念的贪求和恐惧，权力的胜利者成了道德的制裁者，而世上是没甚么比道德制裁更能让人彻底信服的。阿拉克妮从一个平凡女子，只为将诸神面目重新以人的视角揭开，便连人也做不成了，她只能躲在阴暗角落不断织出围困自己的蛛网。而美杜沙因为美貌被强奸，得到的是社会给于得惩罚，而非同情和悲悯。一个让男人会犯下罪行的女子是有罪的，她们变得不贞，变得不纯洁了。社会最希望的是，她们在被强暴后以死来寻求解脱。美杜沙美没有自裁，所以得被惩罚，在在都显示出父权社会的野蛮，而这种野蛮更因道德化而深植人心。泰格尔的漂鸟集曾写过这样一首诗：“权力者认为被压在权力轮子底下的人的呻吟是忘恩负义的。”

　　雅典娜是个女神，但她不是女人的守护神，她是父权底下的父权保护者，妇女和凡人的惩罚者，更甚的是，她只为父权讲话，是父权社会的执法者。她的聪慧和美貌，她的威仪和战斗力是不可亵渎的，她是纯洁的表征。但在这底下，美杜沙或许是才是雅典娜自己本身的欲望的真实写照，但那些欲望在父权底下，被视为邪恶的化身，是魔鬼，是戈尔贡，那些欲望必须从头(根柢)砍杀。女人的武器是美貌，一眼致命，这成了雅典娜的盾牌和战袍的胸口征章。

　　雅典娜像极了今天社会里头的女强人，她们守护社会秩序，比男人更为执着，比男人更为坚定，甚至是道德世界的捍卫者。这种坚韧的父权意识，或许才是权力核心与边陲无法平等的根本原因。西方世界从二战后以来，女权逐渐成为社会伦理意识的一环，不断的颠覆冲击着父权世界里最核心的价值。反观华人世界，权力道德化一直无法突破，女人一直扮演着雅典娜的脚色，或许这是华人社会，或说是东方世界女权和后现代的去中心化社会无法展开得最主要困难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