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徽岳西县司空山回来好久了,旅途风光的印象随着时日的流失渐然淡去,司空村的味道却久在心里盘桓,愈加清晰起来。
自司空山脚下,东去二三里,有一村落,名为司空村。
到达司空村的时候,已是近午时分。 在丁字路口,大石头边上,有一饭店,招牌为"美香农家乐"。店里的两扇玻璃正门都落着锁,朝街的厨房的门开着,一个脸色黧黑的农妇在做饭,竹编的菜篮里有几样摘净洗好的青菜,贴着白瓷砖的灶台上有两口大铁锅,农妇弯下腰,凑到外侧的木锅盖上闻了闻,想确定内中米饭是否已熟透。
店里并无其它顾客。我从厨房的门绕到店里,就着饭店的后窗户向外张望,窗外是水汪汪的稻田,稻田里还有去年秋天收割后的稻茬,今年春天这些田还在休养,地里零星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和这一畦稻田比邻的是茶园,两个女子,在那里微弓着腰采茶,茶田不远处一条小溪绕村而流,溪岸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刚刚放学,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往村子里走去,边走边玩,并不要家里人来接,看着他们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阡陌小路的尽头,我的眼睛忽然有一点濡湿,这一静美的画面为何令我如此感动呢?这是三十年前我记忆深处最温馨的乡村生活,是散发着青草味的悠慢的童年味道。
不远处就是司空山了,昨夜刚下过雨的缘故,厚厚的云气在山脉上空蒸腾,只留黛色的山腰如巨鼓般,出脱于之于天地之间。
我走到店外的街上望着遥遥的山路,一个男子走过来笑着说,怎不去屋里坐呢?我也报之一笑。我原以为他是这家的男主人,并不是,说完后,他很自然走过去了。一会过来一个看老板娘茶叶的女子,看到我,也泫然一笑,那笑容如春水般透净,这种微笑是我在别处不曾遇到过的,我忽然想起这春暖融融的笑,是我从上了前店镇的破旧的大巴车就一直存在的。
岳西县地处崇山峻岭,就是在现代,交通仍属落后。我从潜山县搭车到岳西,司机是一个小伙子,非常健谈,我一上车,他就告诉我,岳西和潜山虽然相距只有二十公里,气候却是明显不同,岳西县的气温明显偏低,潜山的蔬菜瓜果已经成熟,岳西还要晚几天,因此这里的果蔬别具一番味道。在过一个隧道的时候,小伙子说,如果是雨天,隧道这头雷雨交加,另一头则风和日丽。这里的隧道幽深的象个永远也没有完结的梦境。一路都是小伙子自言自语般的介绍,从岳西和潜山的气候,到岳西的茶叶,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和自己老婆的娘家地址,一路饶有兴味,娓娓道来,也就是短短半小时的车程,如果时间再长些,我估计他就和我成了无话不谈的过命之交,我开始还只是觉得是小伙子健谈,后来在岳西待过几天才知道,他们敦厚的民风就是如此,他们的心灵是如这深山的溪流一般,涓涓然长流,过山,过石,一般无挂碍的。这是清泉出深山的甘冽的味道。
开饭的时候,饭店的老板和几位乡亲一桌吃饭,我自己一桌,饭菜已摆在桌上了,一碗白米饭,一盘满满的春笋炒腊肉,我原是要的一碟素炒青菜,后看到嫩嫩的春笋,临时提请改成炒春笋了,大概春笋自身味道极淡,定是要加腊肉才好吃.我忘了提醒,我不吃肉。虽然由炒青菜改成春笋炒腊肉,也并不多收钱。此时,我的戒备之情荡然冰释,并且内心还有几许羞愧,为着自己的精明。一个从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走过来的人,被媒体灌输了七七八八的景点诈骗的信息,每到陌生之地,内心怀着很深的警觉,这一路走来,迎遇诸多善缘善知识,我不禁要为自己的戒备之心感到惭愧了。如此温暖质朴的待客之道,满含着浓郁的乡土的味道。
吃过午饭,稍稍休息,我沿着大路,向山上走去,一眼望去,远远近近的稻田里长满了紫云英,我忍不住,下到田垄里,给这些紫色的小花拍照 。
紧邻大路的茶园,长满了新茶,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在园子里采着茶尖,我是从未见过采茶的,不禁停下脚步,细细端详那嫩嫩的如浅绿的睫毛般的新叶。采茶的一位老妈妈停下来开心地对我笑着,开始叽里咕噜地和我说话,我一脸茫然不知所云,另一位采茶的面色和悦的姐姐说,她是对你说,今天她儿媳回娘家啦!哦,老人是在和我拉家常,这样自然,并没有把我当做外乡人。我拿出手机给老妈妈照相,老妈妈手关节很粗大,手心了托着两片嫩嫩的芽尖,脸上的笑容是比雏菊还要灿烂的。
这样一路前行,偶或遇到对面骑电车的人,他们必定有意放慢速度,对着我微笑,我在这里完全不似陌路,而如羁旅在外的游子忽然回乡,所受到的亲和的礼遇。我在这里遇上的每个人都如旧相识,走了几万里仍然没有走出故乡。
这里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仍然是藏于深山人未识的妙香国。这里满含着桃源深处,怡然自乐的安详平和。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会笑的,那种笑是心里开出的花,他们的微笑是天然含香的,令人感到温暖抚慰。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
归来日久,我仍沉浸在司空村的味道之中,脸上泛出天真未泯的微笑。
叶灵犀专栏《禅溪》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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