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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楚简札记二则(刘乐贤)

 

读楚简札记二则

 

刘乐贤

 

一、楚简读“从”读“簪”之字补释

 

今本《缁衣》“长民者衣服不贰”章“从容有常”句的“从”,郭店楚简本《缁衣》作A[1],上博楚简本《缁衣》作B[2]AB的写法较为接近,但A上部的“宀”为B所无,而B左部的“人”[3]则为A所无。在新近公布的上博楚简《周易》的第十四号简中,与今本“簪”字、马王堆帛书本“谗”字对应的字作C[4]。与AB相比,C的写法最为简单,既没有A的“宀”,也没有B的“人”。而且,即使与AB的相应部分比较,C的写法仍有简省。从古音看,“从”是东部字,“谗”、“簪”是侵部字[5]。而楚地出土文献中东(冬)部字常和侵部字通假,故C可以看作AB的异构,C和“谗”、“簪”应是因音近而通假[6]

该字还见于葛陵楚占卜简和郭店楚简的《尊德义》篇,这里试就其用法略作讨论。葛陵楚简中该字凡三见,字形与郭店楚简《缁衣》的A一致。其中一例因简文残损过甚(零:484[7],这里暂且不论,另外两例是:

……思坪(平)夜君城(成)A瘳速瘥……(零:189[8]

……城(成)A瘳速瘥……(零:300[9]

简文虽然前后残缺,但现存文字的大意仍然清楚,即祈祷平夜君成的疾病能快些痊愈。从文义考虑,A应该也是“速”的意思。上文已经提到,C的读音和“谗”、“簪”接近。今本《周易》上引豫卦“朋盍簪”的“簪”字,古注多训“疾”或“速”(参看孔颖达《周易正义》卷二,陆德明《经典释文》卷第二《周易音义》)。几位研究《周易》异文的学者已经指出,这种用法的“簪”实为“疌”或“寁”的通假[10]。按,“朁”或从“朁”得声之字古音在缉部和侵部,“疌”或从“疌”得声的字古音在葉部和谈部。大家知道,缉、侵部和葉、谈部的关系十分密切,例如“谗”字,或归入侵部,或归入谈部。因此,从“朁”得声的字可以与“疌”或从“疌”得声的字通假。《集韵·感韵》:“簪、疌,速也。《易》朋盍簪,王肃读或作疌。”《广韵·感韵》:“朁(从弓),弓弦。朁(从弓)又作疌(从弓)。”据此,上引二简的A可以读为“疌”或“寁”。《说文解字》:“寁,居之速也,从宀,疌声。”王筠《说文释例》说:“夫居之安乃是物情,居之速岂物情哉!故知寁字之意重‘速’不重‘居’也,与疌同意同音。《尔雅·释诂上》:‘寁,速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止部‘疌,疾也’,疌为凡‘速’之词,从宀则为居之‘速’也。《郑风》‘不寁故也’,毛曰‘寁,速也’,用寁以言凡‘速’耳。”要言之,上引简文的“A瘳速瘥”应读为“疌瘳速瘥”或“寁瘳速瘥”,是“速瘳速瘥”的意思。

需要补充的是,简文的A应与“速”音义俱近,其实也可以直接读为“速”。这可以从A与“从”的通假说起。“从”是从纽东部字,“速”是心纽屋部字,两字声纽同为齿音,韵部为阳入对转,读音接近。古书有不少从“从”得声之字和从“束”得声之字相通的例子,可以作为读A为“速”的佐证。《说文解字》:“怂,惊也,从心,从声,读若悚。”《春秋左传·昭公十九年》:“驷氏耸。”《正义》:“《释诂》云:‘竦,惧也。’竦与耸音义同。”《文选》卷九杨子云《长杨赋》:“整舆竦戎。”李善注:“《方言》曰:‘西秦之间,相劝曰耸。’竦与耸古字通。”《楚辞·九歌》:“竦长剑兮拥幼艾。”《考异》:“《释文》竦作怂。”《淮南子·道应》:“若士举臂而竦身。”竦,《论衡·道虚》引作“纵”[11]。据此,将A直接读为“速”在声音上是不成问题的。

以上两种读法看似有别,其实并无实质差异。因为“疌”、“寁”等字不仅有“速”的意思,而且读音也与“速”接近,所以,读“疌”、“寁”或读“速”并无实质差异。无论如何,上引葛陵楚简的“A瘳速瘥”应是“速瘳速瘥”的意思。

从文例看,这两简的“A瘳速瘥”,与葛陵楚简甲三:2259中的“速瘳速瘥”[12]意思完全一致,说明A确实相当于“速”。此外,葛陵楚简甲三:16的“小臣成速廖”[13],也可佐证上论两简“A瘳速瘥”的A应相当于“速”。

郭店楚简《尊德义》第二四号简说:

为邦而不以豊(礼),犹所之亡(无)D[14]

D的字形与上博楚简《周易》读“簪”或“谗”的C接近,但比C多一“辵”旁,也可能是C的异构[15]或增累字。在确定D的用法之前,首先应讨论一下该简“所”字的写法。这一“所”字的写法较为特别,它在常见的“所”的下部还写有一“人”形偏旁。大家对它的看法不太一致,或怀疑是“所”字异构,或怀疑应看作“所人”二字[16]。在论证该字为“所”字异构方面,陈斯鹏先生的意见值得注意。他认为,该字下部所谓“人”字实为“勹”即“伏”的初文,可以看作“所”的添加声符[17]。据此,他断定该字是一个双声字,实即“所”字的异体。今按,曾侯乙墓竹简“所”字的下部也有一类似“勹”的部件[18],与《尊德义》的这个“所”字的构形较为接近。据此可以证明,《尊德义》的这个字确为“所”字异体,陈斯鹏先生的意见值得重视。

关于简文“犹所之亡D也”的释读,目前已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两种值得注意。一种由李零先生提出,他说该句“疑读‘犹户之无枢也’,但第二、五字不识”[19]。另一种由李锐先生提出,他在陈斯鹏先生释“所”的基础上,参照上博楚简《周易》C与“簪”、“谗”通假之例,将该句读为“犹御之亡(无)銜也”[20]。我们认为,这两种读法都有可能。由于后一种说法李锐已作过详细论证,这里试为前一读法略作补充。

前文已举曾侯乙墓竹简“所”字的写法,证实简文第二字确为“所”字异构。据《说文解字》,“所”字系从“户”得声,故读“所”为“户”应当不成问题。至于第五字即D字,上文已指出A在葛陵楚简中应读为“疌”或“寁”,也可以直接读为“速”,说明其读音应与“速”接近。需要注意的是,葛陵楚简“A瘳速瘥”的后一个“速”字原写作从“辵”从“朱”,在别的地方则多写作从“辵”从双“朱”。大家知道,这种写法的“速”字其实是以“朱”为声符。按,“朱”的古音在章纽侯部。A与从“朱”得声的字都可读为心纽屋部的“速”字,A又可读为东部的“从”字,这些现象说明,古代侯、东、屋这阴、阳、入三部字可以互相通假。而“枢”的古音在昌纽侯部,与章纽侯部的“朱”字读音十分接近。由此可见,将《尊德义》的D读为“枢”从声音上讲是没有问题的。从意思上讲,将治国与礼的关系比喻成户和枢的关系也十分恰当。

关于楚简读“从”读“簪”之字的用法就讲到这里,最后还想简略讨论一下它的构形。较早讨论该字构形的学者,多认为其核心部件与“帝”字的上端接近,因而怀疑它是“适”字异构,或将其隶定为从“帝”之字。由于“帝”与今本《缁衣》的“从”及今本《周易》的“簪”读音不近,此说明显不能成立。李零先生认为AB都可能是从“甬”得声,并说这“恐怕还要进一步研究”[21]。李家浩先生通过字形比较,指出AB的声旁可能是“录”字之省,主张将AB释为“逯”[22]。从声音通假的角度看,这两种说法都有可能。但是,从字形分析的角度看,这两种说法的证据似尚嫌不足。目前所见楚文字中的“甬”字或以“甬”为偏旁的字,其写法都与上文所讨论的字存在区别。李家浩先生虽然举出了“录”作为偏旁使用时可以省略其下部的例证,但这种情况实属罕见,AB的声旁是否一定就是“录”的省写,尚可再作讨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D字中“辵”、“止”同见,如果D确与ABC为一字,则ABC下部的“止”是否为与“辵”义近通用的形符,也有可疑之处。看来,该字的构形尚可作进一步讨论。

ABCD都有“止”旁并且A可以读为“疌”或“寁”看,我们怀疑这些字的声旁可能就是“疌”。也就是说,葛陵楚简“A瘳速瘥”的A用的可能就是本字,即“寁”字。同样,C可能是“疌”字,B可能是“倢”字,D可能是“疌(从辶)[23]”。应当承认,这里所谓“疌”的上部,写法与“疌”的篆体不甚接近,可能是楚文字的特色。可惜的是,我们迄今尚不知道楚文字中“疌”字或以“疌”作偏旁时的确切写法,因而无法从字形上验证上述推测是否可信。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见到更多新的出土资料,并能为解决上述问题提供确切证据。

 

二、楚简的“谗”与秦简的“蚕”

 

上博楚简《孔子诗论》第八号简说:

《小弁》、《考(巧)言》,则E人之害也[24]

E字左从“言”,右从上下二“虫”,字书所无。已有学者指出,该字右部的上下二“虫”并不是《说文解字》中读若“昆”的双“虫”字,而是“蟲”的省写,“蟲”的古音在冬部,与侵部的“谗”字读音接近,故简文的“E人”就是“谗人”[25]。大家知道,在楚地出土文献中,东(冬)部字与侵部字通假的例子较多。仅以最近公布的上博楚简《周易》而论,除上文讨论过的“从”与“簪”、“谗”通假外,今本“虎视眈眈”的“眈”在简本中的通假字系从“蟲”得声[26],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例子。因此,目前以“E人”为“谗人”的说法业已得到越来越多的学者赞同。不过,我们注意到也有少数学者至今尚对此说存有疑虑[27]。为此,我们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周家台秦简的“蚕”字写法,或许对认识上述问题不无裨益。

周家台三○号秦墓出土的竹简中有一段讲“浴蚕”之法的文字(第三六八至三七○号),其中有“今日庚午利浴F”,“浴F必以日毚(纔)始出时浴之”两句[28]。简中两F字的写法一致,都是上作并排的双“虫”,下作“曰”。该字不见于字书,简文整理者说“疑即‘蚕’字”[29]。从内容看,这一段简文是讲浴蚕选种之事,整理者的意见值得重视。可是,F与“蚕”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据《说文解字》,“蚕”的繁体“蠶”是形声字,从双“虫”,“朁”声。如果F是“蠶”的异体,那么,它似乎应该分析为从双“虫”,“曰”声。可是,“蠶”、“曰”二字读音不近,说明这一分析不能成立。我们认为,F应分析为从“曰”从双“虫”得声,可以看作“朁”的异体。当然,这里的双“虫”不是《说文解字》读若“昆”的那个字,因为“昆”与“朁”读音不近。这并排而写的双“虫”,其实仍应与上文所说的上下二“虫”一样,是“蟲”之省写。“朁”是侵部字,与冬部的“蟲”读音接近,故“朁”可以用“蟲”为声符。既然F是“朁”的异体,而“蠶”又从“朁”得声,则周家台秦简将“浴蠶”写作“浴F”是易于理解的。

需要强调的是,周家台秦简的“浴蚕”作“浴F”,上博楚简的“谗人”作“E人”,这二者正可互相印证。按,古代“谗”、“譖”二字音义俱近,可以互用。《荀子·哀公》:“君子固谗人乎!”类似内容亦见于《韩诗外传》卷二,其“谗”作“譖”。《史记·陈丞相世家》:“无畏吕媭之谗也。”其“谗”字,《汉书·陈平传》引作“譖”。《诗·小雅·巷伯》:“取彼譖人。”其“譖”字,《礼记·缁衣》郑注、《后汉书·马援传》引作“谗”。据此,上博楚简的“E人”其实也可释作“譖人”,“譖人”亦即“谗人”。楚简“譖”作E,秦简“朁”作F,这当然不是偶尔巧合。这说明,古代有些字中的双“虫”其实是三“虫”即“蟲”的省写,从“蟲”得声的东(冬)部字确实可以与侵部字通假。在楚文字中从双“虫”得声之字的字形分析方面,目前存在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双“虫”是三“虫”即“蟲”之省,另一种则认为双“虫”是由甲骨文“毓”的右部演变而来[30]。我们认为,除“流”字以外[31],其余从双“虫”得声之字仍以前一种分析较为合适。本文对EF的讨论,也可以说是为此说提供了新的支持。

 

附记:小文修改过程中得到陈伟、孟蓬生二位先生指正,谨此致谢!作者,2004526

 

[1]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第18页第16号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

[2]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第5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3]李家浩先生认为,这里的“人”应与右下部的“止”一起释为“辵”,只是省写了一撇。参看李家浩《战国竹书〈缁衣〉中的“逯”》,《古墓新知——纪念郭店楚简出土十周年论文专辑》,第17-24页,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3年。

[4]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第2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5]“谗”或归谈部,此据陈复华、何九盈《古韵通晓》之说归侵部,参看该书第38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

[6]参看李锐《读楚简〈周易〉札记一则》引冯胜军说,“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4424

[7]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第223页,图版一八二,大象出版社,2003年。

[8]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第214页,图版一六五,大象出版社,2003年。

[9]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第218页,图版一七二,大象出版社,2003年。

[10]李富孙:《易经异文释》,《清经解续编》第2册,第1314页,上海书店,1988年;徐芹庭:《周易异文考》,第4243页,五洲出版社,1975年。参看廖名春《楚简〈周易·豫〉卦再释》,“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458

[11]以上通假之例,可参看高亨《古字通假会典》第25-26页,齐鲁书社,1989年。

[12]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第189页,图版七九,大象出版社,2003年。

[13]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楚墓》,第189页,图版七八,大象出版社,2003年。

[14]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第56页第24号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

[15]参看李锐《读楚简〈周易〉札记一则》,“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4424

[16]参看李锐《读楚简〈周易〉札记一则》所引诸家之说,“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4424

[17]陈斯鹏:《郭店楚简解读四则》,《古文字研究》第24辑,第409-412页,中华书局,2002年。

[18]参看李守奎《楚文字编》,第806-808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

[19]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第14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20]李锐《读楚简〈周易〉札记一则》,“孔子2000网站“清华大学简帛研究”专栏,2004424

[21]李零:《上博楚简校读记(之二):〈缁衣〉》,《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第408-416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

[22]李家浩:《战国竹书〈缁衣〉中的“逯”》,《古墓新知——纪念郭店楚简出土十周年论文专辑》,第17-24页,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3年。

[23]该字见于《玉篇·辵部》,训“疾走”。

[24]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第2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25]蔡哲茂:《上海简孔子诗论“谗”字解》,“简帛研究网站”,200236;颜世铉:《上博楚竹书散论(一)》,“简帛研究”网站,2002414

[26]参看徐在国《上博竹书(三)〈周易〉释文补正》,“简帛研究”网站,2004424;孟蓬生《上博竹书(三)字词考释》,“简帛研究”网站,2004426

[27]苏建洲:《试论〈上博(三)周易〉的“融”及相关的几个字》,“简帛研究”网站,200458

[28]湖北省荆州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关沮秦汉墓简牍》,第53-54页图版四三、图版四四,中华书局,2001年。

[29]湖北省荆州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关沮秦汉墓简牍》,第134页,中华书局,2001年。

[30]参看苏建洲《试论〈上博(三)周易〉的“融”及相关的几个字》,“简帛研究”网站,200458

[31]关于“流”的字形演变,可参看刘钊《郭店楚简字词札记》,《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75-93页,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李天虹《上海简书文字三题》,《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第377-382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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